[摘 要]康德的哲学美学理论,介于本质主义与反本质主义之间,是种非常健康的审美理论。康德审美论的非本质主义面孔,展现于两个方面。一是反思判断在康德那里,带有独断论性格。反思判断遵循范导原理,表现出两种特点,其一是非对象性,其二则是不确定性。马克思倡导的“莎士比亚化”,与它相符合。它能在审美艺术与认识、道德之间,划开坚硬的逻辑界限。二是康德的审美分析,选用了复合论方式。审美活动的丰富,审美类型的多样,促使康德对审美,作出了多重界定,而且能上升到“二律背反”境地。老子对道的矛盾提示,孔子对仁的随点即是,这由康德便有了重大价值。以康德作为参照,中国当代美学,隐藏着复合论的演进线索,它有效地维护着理论的正当性。
[关键词]非本质主义 康德审美论 当代价值 复合论
康德对鉴赏(反思)判断概念的厘析,虽然显得抽象,但它经历了从经验到先验的生成质变,因此抽象的概念,可有效穿越现实(审美)活动的生动场域。康德抽象的理论界定与具体的反思对象,能达成深度的融合,这是康德哲学美学历久弥新、极具魅力的关键所在。站在今天的立场反观,康德哲学美学凭借这种融合性,恰可有效避免双重的理论尴尬。他没有将概念演绎到极端化的程度,而形而上学在他那里,充其量也只是人的主观设定而已,可见他能避开本质主义的指责。他目击审美活动的现实场景,但并没有在流变的强化中迷失方向,他因之也不宜划归反本质主义的阵营。康德的哲学美学,是非常健康的理论。它介于本质主义与反本质主义之间,相对合理的指称,应是非本质主义。康德审美论的非本质主义面相,至少可从两个方面,来加以描绘。第一,从康德自身的角度看,反思(鉴赏)判断是种独断论,虽历经极其严格的批判,但它的独断论性格,仍是没有办法改变。第二,康德对鉴赏判断的分析,是以复合论策略替换单一论方式,换句话说,他对鉴赏判断的厘定,能以极具耐性的多次描述,打消企图一次即把问题彻底弄清的妄想。独断论是反思判断质的规定性,而复合论则是研究方法的重要提示,这两个方面同样能使康德的审美论,取得了指向未来的价值。
一、 反思判断是种独断论
康德在剖析规定判断之外,提出对反思判断的批判要求,这是他哲学反思生涯中的大胆冒险,而且确实也取得了重大收获。康德这般抉择的基本意图,是想在知与思、诗之间,划开坚硬的逻辑界限,进而能为灵动之思与诗,开辟康庄大道。在康德的视界中,反思判断活动,在洗刷掉凝固、僵化之嫌疑后,舒展出灵动飘逸的气息,这突出地表现在两个层面。其一,是它判断的方向不是对象,而是判断者自身,这种活动的非对象性格,就显得相对明显。其二,则是它到达的目标,不是对对象的确切把握,而只是判断者自身的情感满足,因此带有不确定性的特点。反思判断不规定对象,而只是向主体回旋,如此的主体性回旋,同样拒绝以主体为对象,如科学对人所做的冰冷规定那样,它这样难免就变得不清晰、不确切。反思判断之所以不规定对象,是因为判断者的不能与不愿所致,不能是说面对有些区域,他的能力无法进入,不愿说的是,他心灵的慰藉还存在着另一种路径,总之,他只以自己的心绪,作为衡量对象的基本尺度,这样,他也就避开了对象性的困扰。可见,非对象性与不确定性两者之间,能建立起互为因果的紧密联系。
判断活动的品格,到底是对象性,还是非对象性,实由表层与深层的原因共同决定。表层的原因,是判断活动本身,能区分出两种不同的性质与功能。而深层原因,则是批判哲学体系建构,所遵循两种不同的规则与原理,彼此边界划分相对清晰。判断的性质与功能不相同,是因为依据的规则与原理有区别,而体系建构规则与原理的清晰划界,则会导致判断性质与功能的区分,两者建立起的是很内在的关系。不容忽视的事实是,康德批判哲学体系演绎,遵循的是建构与范导两大原理。建构原理说的是,根据确切的概念,即可组织、建构起直观的对象。知识论与道德学的情形,均无不如此。知识论的情形是,凭借诸多的知性概念,能组织、建构起直观的知识对象,如依据三角形的概念,即能画出一个具体的三角形出来。而道德学的情形则是,根据自由的概念,可以呈现生动可感的道德行为与人物,如伯夷、叔齐不食周黍的壮举,上下求索、虽九死其尤未悔的屈原,如此等等。概念在先,再以先在的概念,衡定具体对象,如此的操练行径,便是规定判断。知识论与道德学的形成,都需要规定判断,而规定判断所依据的是建构原理,其目标是指向并建构出实际对象。范导原理与此不同,它不是依据确切概念,组织、建构出可供直观的对象,而恰是以直观对象作为出发点,将其引导到“应该”层面的追问,进而对其提出“应该”的要求,只是着眼于判断者的主观愿望,想当然地认为对象“应该”如此而不如彼,至于对象是否真的如此而不如彼,他无能也无暇顾及。范导原理以“应该”取代“事实”,以“理想”扬弃“现实”,它因而是价值原理。直观对象在先,再把直观对象,引导到普遍性的意义领域,如此的思维活动,便是反思判断。审美与艺术活动,都是以反思判断作为出发点,而反思判断活动本身,所依据的是范导原理,因此,范导原理不能在反思判断中缺席。康德明确指出,反思判断的范导原理,是合目的性原理。而合目的性原理,是指当面对自然时,判断主体为着自身的方便,觉得自然“应该”具有合目的性品格,假如他不如此这般地思虑自然,内心将无法得到满足,至于自然是否真的合乎了某种目的,他无法也不需切知。合目的性分主观与客观两种情况。自然如果是在形式(无形式)上合乎了主观目的,判断者所进行的便是审美(优美与崇高)判断活动,他在审美判断中获得的,是苦乐感的极大满足。康德对此说得很清楚:“为了判断某一对象是美或不美,我们不是把[它的]表象凭借悟性连系于客体以求得知识,而是凭借想象力(或想象力和悟性相结合),连系于主体和它的快感和不快感。”①优美如此崇高亦然。事实正如康德所言,审美判断活动“对于它的对象的认识”,明显地是“无所贡献”。②而自然假如是在内容上合乎了客观目的,判断者所从事的便是目的论判断,自然的客观合目的性令他着迷,他在目的论判断活动中,容易落入某种动人的心境中。无论是主观还是客观的合目的性判断,均只是判断者为了自身愿望的满足,提醒自己非得这样去想象自然不可,并一厢情愿地认定自然“应该”合乎目的。合目的性作为反思判断的范导原理,因而只是主体自身的生成与给予。而对象的存在,只作为主体满足自己愿望的手段,如此一来,对象便完全消融在主体当中。牟宗三也指出,康德的反思判断,实是无向判断,无向即是无对象,将对象虚无掉。判断活动的非对象性,与它只在反思的意义上,自觉遵循范导原理有关。
康德区分范导与建构原理,厘定判断的对象性与非对象性,与其说是给审美艺术与科学、道德三者划定边界,不如说是为审美艺术正名,为科学、道德不侵扰审美艺术,树立起醒目的理论防线。康德的表述尽管高度抽象,但他理论观念的生成,却经历了具体经验与体验的淬炼,因此能显示永不褪色的光芒,即是说当面对生动的艺术与审美,它并没有弱化其相应的阐释力量。假如艺术与审美的创作者,先是硬性地接受某种固定的思想,再根据这些固定的思想,组织、建构出诸多直观的对象,促使诸多直观的对象,被迫沦为思想阐释的工具,此类以建构原理创作出的艺术,知识化趋向与道德说教痕迹,必是很明显,审美性的情感满足,随之将遭到破坏。艺术创作有意在表达明确概念,容易陷入概念化表达的困境,哲学家如席勒等人的文艺创作,便是典型代表。席勒诸人的创作,旨在为一般而找特殊,走的是规定判断的路途,遵循的是建构原理。马克思对席勒的做法,流露出强烈的不满,说席勒是时代的传声筒。马克思将席勒等人的创作,统称为“席勒式”③,奉劝后人不要重蹈覆辙。艺术与审美的创造者,如果事先不被迫接受某些既定思想,而自愿浸泡在个体直观的汪洋大海中,浸泡之后有真切的感受体验,再赋予感受体验过的直观对象,以合目的性的思想、情感,此类由范导原理创造出来的文艺,质感柔软而不失灵动,想象空间无比宽广,容易带给人极大的情感满足。莎士比亚等天才作家,所走过的文学创作道路,便是经由反思判断开辟出来的。莎士比亚创造的作品,因而是广阔的海洋。马克思倾向于认为,莎士比亚可代表文艺的合理道路,马克思将从个别上升到一般的文艺创作原则,统称为“莎士比亚化”④。马克思的思路,与康德有着惊人的吻合。马克思由此才是德国古典美学的合法继承人。当代中国美学的非对象性言说,从理论资源的准备与汲取来看,不能说与康德毫无牵连。艺术与审美活动中的“一般”,实指自生的“应该”,它是由“个别”生出并与“个别”不离不弃,链接起“个别”与“一般”的反思(鉴赏)判断,随此必充满着不确定性。
反思判断充满的不确定性,与反思对象、判断主体,各自的存在状况密切相关。站在批判哲学的立场看,自然对象既显得丰富多变,又使人感到暧昧复杂。自然创造遵从的基本原则是差异,因而,我们在将差异进行到底的自然创造中,既找不到完全相同的自然存在,更找不到彼此相同的,作为自然存在的人,作为对象的人与自然,随之也就变得丰富多变。自然既然已将差异原则,融入到自身的创造中,那么丰富多变的自然存在物,展现出的必定是万千的姿态。面貌各异的自然向人嗫嚅发问,单个的自然存在物,为什么只是这样,而不是那样;自然的创造千变万化,自然的存在姿态万千,然而自然的创化与运行,却带给人有条不紊的深刻印象,潜藏其间的秘密究竟何在。面对自然界的庄严拷问,深知宇宙生成奥秘的康德,却在沮丧地坦言,该问题“异常复杂”,而想解决这些“异常复杂”的自然问题,更是“不可避免地将遇到一些暧昧之处”。⑤康德眼中的自然对象,竟是如此的“复杂”与“暧昧”。面对“异常复杂”、有“暧昧之处”的自然,康德深感不能很好地了解、把握,原因是他已深刻地体会到,自己作为人虽拥有高度的理性,但自身还是存在着不可超越的限度。康德说上帝只是人的设定,他虽已从哲学层面提升了人的地位,但他仍无法摆脱传统文化的束缚。康德受基督教文化影响,已意识到人不可能是上帝,人存在着明显的局限,乃是不言而喻。人由于不是上帝,存在着局限,他不能拥有理智直觉,因而做不到全知全能。作为理性的有限存在者,人若只依赖、启用知性能力,已不足以回答自然的艰难拷问。不过,康德倒也一再提醒说,我们面对自然的丰富与复杂,不一定非得运用知性机能不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知性的被迫中止,却豁然打开了另外一条通道。人已感到自身的局限,他的精力无需指向对象,不再纠缠于对象究竟是什么的追问,而他更在意的是,对象它到底不是什么。单个自然物存在的独特性,以及自然整体的系统性,其中的秘密因我们自身的有限性虽不得而知,但我们却可按每个人的意愿去思之,思之对象非其所是或是其所非,内容上如此的虚无化处理,能带给我们言说不尽的满足感。具体来说,我们把握自然内容的失效,却在意外地激起,我们关注自然对象之形式或无形式的巨大热情。应该指出的事实是,自然对象的形式或无形式倘若机缘巧合,能与我们注视者温柔的目光产生深度契合,深层里实是想象力与知性、理性各种机能的协调运转。诸多机能运转的状况,我们作为有限存在者虽能感觉到,但却无法确切地知道,它们运转的机理究竟何在。退一万步来说,假如像天才人物那样拥有非凡的能力,已然洞悉自然对象之秘密,能将不可见的东西,转变为可见的美的艺术,而如果要问他是怎样做到这一点,他也没有办法完全说得清楚。天才人物的能力虽超群卓著,但他终究不是上帝,而只是有限的存在者。反思判断的不确定,恰源于反思对象的丰富与复杂、判断主体的有限与局限,问题的关键是,人还非常乐于如此的不确定。
根据实验组患者受到心理护理后,克服心理障碍,积极配合医疗工作,通过术前,术中,术后的全面心理干预和宣教,减少了患者的心理问题,提高了患者对疾病的认知度,及对医疗工作的满意度。
赋予反思判断以不确定性,康德自有他的良苦用心。康德想进一步澄清的问题是,依范导原理而来的审美与艺术,不确定是它内在的规定性。审美与艺术表现出不确定性,不是它的缺陷反而是它的长处,它凭借该长处与科学、道德能更好划开清晰边界,即是说科学与道德确切无比,而审美与艺术则难以捉摸。审美与艺术的不确定性,突出地表现在,它需以对象直观为轴心,而恰在直观对象轴心缤纷转动的四周,想象的翅膀在引动飞扬,飞扬中携带着思想情感,想象与情思交织产生的共振,激活起丰富的意义与信息。想象直观与意义信息在此交相辉映,直观对象越是真切无比,它所承载的意义信息越是丰富,审美与艺术越是有巨大价值,散发出的魅力越是能长久。古今中外凡是杰出的审美与艺术,几乎无一例外地都能在直观展现与意义表达之间,形成强大的张力结构。结构张力的强大无比,取决于一方面能将对象最直观地再现,另一方面则在再现对象中最大限度地植入意义,双方都需将自身潜能发挥到极致。审美与艺术创作,越是接近如此结构张力的极致,越是容易取得成功,经典作品越是容易出现。因而,反思(鉴赏)判断的不确定性,是创作水平高低的衡量尺度。由此看来,洛特曼提出“美是信息”的理论命题,王国维创建“不隔而深”的意境理论,都具有相当的合理性。中国当代文艺创作,越是有能力开掘形而上维度,越是容易出现经典作品。
批判哲学体系的拱顶石是人,康德美学因此也是人学。他的审美剖析选用复合论证方式,与他的人学视野颇相符合。康德不止一次地说过,人的问题才是他所有哲学问题的归结点。人在康德的印象中,不是以单一形象展现,而是以多副面孔呈现。审美判断显现出流动性与丰富性,与此相应人的行动同样存在着多种可能性,至少在康德看来是这样。如从道德眼光观察,康德说人是目的而不是手段。鉴赏判断能圆融感性与知性、理性等机能,康德审美意义上的人是种两重性的存在,他一方面是肉身的、感性的,另一方面他又有精神、灵魂。若从茫茫宇宙来反观,康德说人是有限的理性存在者,他虽拥有高度的理性,但他生而有限度,如此特性并非人所独有。而站在神学的立场看,康德则会指出,人是这个世界创造的最后目的。批判哲学对人的审视,于是有道德学、审美学、宇宙论、神学等多种路径。审视路径不一,人的面相则不同。人的存在表现出明显的变化,与没有一成不变的人相一致,永远不变的情感与审美,将也永远不存在。康德审美剖析的复合论与他对人的审视,取得了惊人的一致。
二、 审美分析采用复合论
康德在审美分析上显得独特的地方,是他无意中贯彻了复合型的论证策略。我们已经清楚的事实是,康德眼中的审美判断活动,是独断论驰骋的疆土,而在该疆土的最底层,则是痛苦之岩浆在恣意奔流,它由此便显示出开放性与流变性。审美分析随理性之风喷吐的滚滚狼烟,想跟得上审美判断的开放、变动节奏,复合型论证策略的选用,是行之有效的办法。审美理论的分析选用复合论,乃是出于对认定一次定义即能把问题“弄清”妄想症的规避需要,是指以审美判断的活动为转动轴心,努力对它做出多方位的观察与多层面的规定,形成的是“条条大路通罗马”的宽松态势,而不是制造“自古华山一条”的紧张局面。复合论在态度与方式上,均能体现出自身与众不同的性格。它在理论态度上较为宽容,宽容的地方是,它既承认审美判断活动的差异性,又不轻易否认审美交流及其把握的可能性,就是说它没有将差异加以强化并扭曲。它在方式上则较为灵活,灵活的表现是,它倾向于以柔性描述取代刚性定义,假如理之逼迫需下定义,它常能谨慎地挑示,作为厘定对象的审美判断活动,其内蕴不是仅靠一次定义即能把握得住,而是非经过多方面的观察与界定不可的。复合论分析方式以多层面界定为其特征,它可为学界重估中国传统美学的当代价值,提供一套相对理想的理论参照,同时还能给中国当代美学理论的发展演进,开辟出一条相对稳妥的言说路径。需进一步澄清的问题便是,复合论选用及其价值论铺陈状况究竟如何。
将差异原则贯彻到底,是康德论美的突出特点。康德尊重审美中的差异,除了见于他承认审美存在流变性之外,还体现在他审美类型的划分当中。站在批判哲学的立场上看,存在着各种不同类型的美。审美类型出现的明显差异,是因划分所依的尺度不一所致。尺度如果是纲,类型就会是目,纲若能举,而目自然可张,纲目一体化结构若可动态推进,审美类型的多样性,即能和盘托出。划分审美类型,康德所遵循的尺度有二,第一是美存在的领域,第二则是审美的态度,前者侧重于对象,后者偏重于主体。审美存在的维度,是不完全相同,同一存在维度的审美,展现的面貌也各有各的不同。审美活动可在自然、人为、介于自然与人为之间三种领域中进行。康德经常提及的“美”指优美,优美多见于自然之中。与自然相对的是他然,是外在的人为使之美。艺术是人为的美,人为分勤奋与天分两种,依前者是机械的艺术,靠后者则是美的艺术,相比之下,前者的人为性更强。而介于自然与人为之间的,是美的艺术与崇高。美的艺术从思想与直观的不同搭配看,若偏重于思想的是雄辩术与诗艺,而音乐与绘画则侧重于直观,如能集思想与直观于一身,则是属于造型艺术。崇高以奇特的自然为诱因,自然空间的无限大与力量的无穷大即是,但它最后却以人性尊严的唤醒,超越了这些奇特的自然本身。介于自然与人为之间的美的艺术与崇高,推动着自然向自由的最后过渡。面对三种不同存在领域的审美活动,审美判断者可怀着不同的态度。美的鉴赏者若能去除功利杂念,只用心专注于形式的主观合目的性,能否给人带来自由愉悦感,能如此操练的便是纯粹美。与纯粹美相对的是依存美,它是实现了或整体或局部目的的美,因而具有相对浓厚的功用色彩。审美不同的存在领域,与纯粹美、依存美发生着很内在的联系。如果说美的艺术、自然中之优美属于纯粹美的话,那么机械艺术则是依存美,而崇高以及表达了崇高的艺术,是种纯粹与依存兼具的美,原因是崇高一方面需以无功利态度面对自然对象,另一方面又以感性的受挫唤醒人沉睡中的灵魂,同时开辟着对道德的有利展望,康德依此才有充足的理由说,美是道德的象征。由存在领域与审美态度看,审美类型明显地具有多样化,我们由此可对审美活动的差异性与流变性,做出更进一步的确认。
③④马克思:《致拉萨尔》,《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555、554页。
受法兰克福学派与后现代主义的影响,当代中国学界的“解构”冲动难以抑制,理论的虚无主义的情绪弥漫开去,理论如何言说及正当性如何保障,问题的提出变得沉重而庄严。我们认为解决问题的关键,是分析中复合论的坚守与采用。中国传统审美文化,表现出来的重要特点,便是理论问题把握随点即是,它拒绝在概念的编织中作茧自缚。老子问道与孔子答仁,均是较为典型的情形,他们从不分别给道与仁下直接的定义,而是更喜欢从平常、生动处入手,将高玄的理论阐释,与当下对象紧密联系起来。老子颖悟、呈现本体之道,以正反两方如黑与白、雌与雄、盈与虚、有与无等的相互排斥、拆解为方法。孔子更是有针对性地说仁:樊迟出身穷苦,当樊迟问仁,孔子回答说,仁是“先难而后获”,与范迟的经历吻合;司马牛性格急躁易怒,平时喋喋不休,孔子对他说“仁者其言也刃”,教诲劝勉的意图明显;面对宽容的弟子冉雍,孔子则会对他说,如果能做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即是仁;颜回清贫乐道,孔子于是说:“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孔子说仁,从不胶着于一点。中国传统审美文化,虽不擅长于抽象地下定义,但站在复合论的分析立场上看,它同样不缺乏当代价值。我们反思中国当代美学,发现当中潜藏着复合论的演进线索。王一川从意识形态、审美、话语蕴藉等方面,展开对文学本质内蕴的多重界定,相对自觉地选用了复合型论证方式。蒋孔阳先生求证“美在创造”命题,不是把美是什么、创造是什么一次定义完毕,而是从多种路径入手吸收各种理论的合理因素,试图形成百川归海的分析态势,复合论色彩就已是相当浓厚。蒋先生复合型论证策略的选用,与他吸取康德思想不无牵连。蒋先生的论述以“美在创造中”、“人是‘世界的美’”、“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美是自由的形象”顺序展开,与康德论美质、量、关系、模态的逻辑铺展相契合,契合度的存在只能理解为,是他对康德学说创造性融摄的结果。⑦蒋孔阳美学由此显示出相当的包容性,假如从他复合论的眼光看,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美学大讨论中,出现的四种观点只是对审美问题的多种论述,彼此的矛盾当是可以化解。王一川、蒋孔阳等分析中内置的复合论眼光,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康德美学中国化的新收获,是理论避开本质主义锐利刀锋的智慧抉择。针对于本质主义文论的困境,王坤先生不止一次地指出,复式论证方式的选用,可有效避开反本质的锐利刀锋,凭此,可最大限度地捍卫文论的合法性,目光甚是敏锐!⑧在当前特定的语境中恰当地采用复合论,理论言说的正当性即能得到保障,它价值之重大深远当是毋庸置疑。
事实上康德已涉及概念有与无的反思,他把反思上升到二律背反高度。二律背反有正题与反题,假如将两者放置在一起,必出现尖锐的矛盾,两者若分开来看都有各自的合理性。康德审美判断的正题,是说鉴赏无概念,而审美判断的反题,则说鉴赏有概念。根据我们的理解,康德的正题与反题,刚好可以互换过来。调换过来以后的正题,是说鉴赏有概念,而反题说的则是鉴赏无概念。实际上正题与反题中的概念,有不同的内涵所指。正题中的概念是指理性概念,是一些超感性的理性观念,如自由意志、灵魂不朽、上帝存在等即是,这些理性观念不可知之只可思之,知性并不能确切地把握它们。优美判断是主观形式的合目的性,感性净化以后能给人带来自由的愉悦感,而崇高鉴赏中感性虽然受挫,但却意外扬起了理性的精神,它们能开启对超感性存在的有利眺望,因而正题中说鉴赏有概念,指的是理性概念应有其正当性。反题中的概念是指知性概念,鉴赏中不能直接有知性概念,否则它将是规定判断,而不会是反思判断。康德在审美分析中,反复强调“无概念”而普遍、必然愉快中所“无”掉的“概念”,毫无疑问是属于知性概念。鉴赏中虽有知性能力参与进来,但它始终是处于隐蔽的状态,并主动为想象力的自由飞翔服务,鉴赏由此才会变得自由,而不是像认知那样充满着限制。鉴赏将知性概念无掉之后,说明它的普遍性与必然性,只能是主观的而不是客观的,这能将审美、艺术与科学、道德很好地区分开来,反题说鉴赏无概念因而也很有道理。我们作如此调整,主要基于显与隐两种理由。反思二律背反问题,康德表现出的习惯是,说有、积极、肯定的多是正题,而反题则多是谈无、消极、否定,理性的四个二律背反现象,情形刚好是这样:第一背反的正题是世界在时空上有限,它的反题是世界在时空上无限;第二背反的正题是世界可分,反题是世界不可分;第三个背反的正题是说有自由,它的反题是说无自由;第四个背反的正题是有必然,反题则是无必然。理性的四个二律背反现象,提醒我们注意,鉴赏判断的正题是积极的、肯定的,而它的反题则是消极的、否定的。遵照康德的习惯,我们还可得出这样的基本结论,深层里鉴赏判断的四个契机(条件),同样可以构成四种二律背反现象,但康德只给出了反题,正题则被他隐去了,整体的面貌应是这样:第一背反的正题是有利害而生愉快,反题是无利害而生愉快;第二背反的正题是有概念而普遍愉快,反题则是无概念而普遍愉快;第三背反的正题是客观形式的合目的性,反题是主观形式的合目的性;第四背反的正题是有概念而必然愉快,反题则是无概念而必然愉快。整体还原同样也告诉我们,鉴赏判断的正题是有概念,反题才是无概念。可见,我们重审康德鉴赏判断的二律背反现象,把它的正题与反题重新颠倒过来,应更能靠近康德的真实意图。从中我们不难看出,康德将理论反思的脚步,迈向鉴赏判断及其二律背反,是显得有些急迫仓促。然而康德的良苦用心,倒是不难理解,他是想尽可能多地吸收各种美学理论的合理成分,而不是打算在一条道上走到黑。反思(鉴赏)判断虽是独断论,但康德的剖析却不轻易含糊。
反思(鉴赏)判断依范导原理行进,因此它不是以坚硬概念组建直观对象,而是以直观对象的感受体验为活动平台,腾跃起许多与其相应的“应该”观念。纷纷升腾起的“应该”观念,是对现实的理想性牵引,因而由浸淫于理想中的直观对象,所能动构筑起来的世界,是充满着诸多的可能性。反思判断导向虚灵的真际,现实中无事物完全与之对应。海市蜃楼般虚幻迷离的世界,它的构建只以主体意愿为支点,主体性意味浓厚的灵虚世界,因此只向体验性主体回旋,不向知识性对象敞开。直观对象的流动性、反思对象的丰富与复杂,反思主体的个体性、判断主体的有限与局限,对象与主体各自如此独特的存在,使反思(鉴赏)判断显现出不确定面相。不确定性是审美与艺术内在的规定性。非对象性与不确定性可共同标明,反思(鉴赏)判断只能是独断论,它虽已经受严格的批判清理,但也无法改变它的性格。康德从事哲学批判工作,根源于他对独断论的厌恶,但他却言不由衷地允许独断论的存在,可见他对反思(鉴赏)判断的高度重视。如此一来,反思(鉴赏)判断的功能担当:批判哲学体系建构、分裂人性的弥合、美学学科的建设,将随康德对独断论的偏袒,而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我们站在今天的立场来看,后二者的担当任务大致已完成,而唯独第一种任务,因反思(鉴赏)判断的独断论品格,⑥而遭受无情延宕。
发现合目的性先验原理之后,康德才决心从事鉴赏判断批判,他的谨慎与周密由此可见一斑。合目的性先验原理的发现与否,之所以变得如此举足轻重,深层的原因是唯有凭借它,方可满足审美判断中,情感普遍必然的传达要求,美学学科创立也随之有稳固的地基,其合法性才不会遭受质疑。不过,康德审美批判中传达出来的两种信息,需引起我们高度的重视。康德眼中的先验与普遍性、必然性是同一个意思,康德竭力使经验变先验,把审美提升到普遍性、必然性高度,其用意是把审美与交流联系起来,进而把它引向现实交流的广阔天地。他的潜台词是,美于现实交流中显现,因而康德所倾心创立的,并非美学理论的空中楼阁。现实社会中审美交流的变动性,无形中给理论的反思与把握,设置了许多障碍。康德面对这种理论的困难,显然已有充分估量,他说“没有关于美的科学,只有关于美的评判”。⑨他想表达的无非是,判定某对象为美,不能像科学那样客观求证,而只可依主观愿望加以评判,理性万能的神话也就宣告终结。事实上,他在审美批判中已明确指出,当我们面对某些对象,不一定非得启用理性(知性)的力量不可。康德对理性做出批判清理,表明他对理性的正当性,已产生深刻置疑。他在批判清理中指出,有些存在理性是无法穿越,理性的局限性已变得明显。诚然,康德隶属于理性派的哲学阵营,但只要生命之曲还在演奏,他理性反思的活动,将不会轻易停止。康德的生命展开与理性反思,均摆脱不掉时间性的纠缠。凸显批判哲学的时间性维度,成为后来现象学运动,复兴哲学的重要手段。美学与哲学不可分割,现象学对康德美学的阐释,着眼点恰是审美的时间性。重视审美的时间性,使得康德学说与现象学、马克思主义,具有了某种内在的亲和性。正是在三者的相互融通中,康德非本质主义审美论,取得了指向未来的价值。
构成审美现象的多种条件,可分为两个不同的结构层次,其中质与量条件是现象描述,而关系与模态条件则属原因追问。按照康德基本的意思,纯(优)美现象质的规定性,便是无利害而生愉快。无利害而生愉快之所以可能,是因为审美者所关注的,不是对象的实质性内容,而是对象的外在性形式,当且仅当外在形式是主体的创造,合乎了主体的想象性目的,无关乎功利的愉快感方可产生。质与关系因而能建立起内在联系。一般的情况是,唯有概念才具有普遍性,而纯(优)美现象在量上虽是无概念的,但却带来普遍的愉快,它的愉快因而是主观的普遍性。纯(优)美判断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乃是由于美的判断者,拥有着共同的审美心理结构,即是康德所说的“共通感”。量与模态的联系同样紧密。质与关系之间、量与模态之间,分别构成表层与深层的关系。质与关系、量与模态,处于不同的结构层次,至少在康德看来,量的普遍性与模态的必然性,在一般的理论表述中应不能合并,而康德把崇高区分为数学与力学两种类型,量与质属于数学崇高方面,属于力学崇高的是关系与模态,更可以反证普遍性与必然性的不可合并。中外学者得出量与模态条件能够合并的理由大致有二,第一是因为近代逻辑学的发展已没有对普遍性与必然性再做区分,第二则是由于康德有时也把普遍性与必然性连在一起使用,不过这却与康德自觉的理论阐述有较大出入。纷争当中有两个问题值得一再斟酌:一是质与关系的条件到底哪个更为重要,二是牟宗三长期纠结的无概念究竟有无普遍性、必然性的问题。如果是从康德自身的考虑与对后来的影响看,质的无利害原则制定显得更重要,而如果是从康德对传统如亚里士多德目的论的继承看,则更重要是关系的主观形式合目的性原则。牟宗三一直纠结于无概念而普遍、必然如何可能而不得解,他一直认定唯有概念才配有普遍性、必然性,主要原因是他膨胀的逻辑观念一再作祟,堵塞了他真切的审美与艺术体验之路。不过牟宗三的理论触角,倒也显得相当的敏锐。
这幅作品不是赛努奇本人的收藏,入藏赛努奇博物馆的时间也较为晚近,但在趣味上却有相承之妙。这幅作品吸引了法国新一代学者的关注和研究。赛努奇博物馆馆长易凯说:“有专家根据左下角的人物在往左上方看,似乎是在看另外的人,认为画的是八仙,但我们其实可以看出他看的不是外面,另外上面的一个人,身份比较难以确定。总之,这些人物也没有明显的八仙的特点,只可以判断出他们是仙人但不一定是八仙。”①馆长易凯(Eric Lefebvre)接受笔者采访时口述。
三、简要结论性意见
由于在材料充填技术的应用过程中,对应的材料充填技术应用效果存在着明显的差异性,使得整体的材料充填质量出现了明显的改变,应该按照对应的材料混合集料变化将其对应的变化范围控制好。并且按照不同的配置比例,将对应的混合集料比例系数控制设计好,基于此,将对应的充填集料混合系数变化设计归纳如表2所示:
①②⑤⑨康德:《判断力批判》(上),宗白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第33~34、34、4、145页。
审美类型的繁多与丰富,审美判断的流动与差异,使得康德没有急于对审美活动,给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定义。康德反而告诉我们说,审美判断涉及知性、理性机能的运用,因而对它的厘定,可从逻辑范畴,如量、质、关系、模态等多方面入手。康德没有简单地说美是什么,而是说若具备哪些条件,一般现象即可转化为审美现象,或说怎样取舍才成美的现象,美是什么的急促定义,已让位给什么是美的缓慢描述。审美现象如果没有一定的规范与秩序,它必将是一片混沌,它的状貌究竟如何,是流动还是静止,我们将茫然无所知,从这个意义上讲,逻辑范畴的有序推进,也只能算是权宜之计。你假如问康德什么是纯粹(优)美的现象,他会一口气回答你说,在质上是无利害而生愉快,在量上是无概念而普遍愉快,而关系上是主观形式的合目的性,模态上则是无概念而必然愉快。根据康德自家的理解,与纯粹美相对的依存美,刚好与纯粹美的四种情形相反。换句话来说,只要个别现象具备了无利害而生愉快、无概念而普遍愉快、主观形式的合目的性、无概念而必然愉快等诸如此类的条件,便可由普通现象转变为纯审美现象。当然这里需要补充的是:康德纯粹(优)美分析,打破了量先质后的顺序,把质放置于量之前,标明无功利性与主观形式的合目的性的原则一样都非常重要;康德的崇高分析,已恢复原有的逻辑顺序,不过与纯粹(优)美不同的地方是,崇高现象是主观无形式的合目的性;艺术创造多是依附美而不是纯粹美,模糊艺术与纯粹美之间的边界,起码不是康德的本意。
⑥康德:《康德书信百封》,李秋零编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08页。
⑦蒋孔阳:《蒋孔阳全集》(3),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147~213页。
⑧王坤:《反本质主义与本体论学理问题》,广州:《学术研究》,2017年第9期,第161页。
这时,一个高个子外星人走进来,他二话不说就一把抱住了米多:“嗨,米多,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因为你相信了我的话。”
北京地铁12号线正线全长为29.35 km,全部为地下线,共设21座车站,其中换乘站14座。大钟寺站—蓟门桥站区间起点位于大钟寺站,区间线路沿北三环西路路中敷设,终点位于蓟门桥区的蓟门桥站,区间长度847.298 m,线间距15.0 m~17.2 m。大钟寺站及蓟门桥站均为暗挖法施工车站,区间线路纵断采用“人”字坡,拟采用矿山法施工,区间埋深约34 m。
在美国芝加哥大学克拉克教授研究的“场景理论”中,“场景”的分析维度为文化创意产业的空间发展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思路。根据克拉克的论述,“场景”的定义为“一定区域内蕴涵特定价值观的都市设施组合”。作为剖析城市空间形态的一种工具,“场景”更加注意物理空间和社会群体关系之间的互动,认为区域的不同设施组合,能够产生不同的文化风格和价值观,进而影响当地人口结构的重构。在“场景”中,主要分析4个维度[2],首先是地理概念上的社区;其次是显著的实体建筑(例如当地雕塑、购物中心);再次是集聚人群(例如种族、社会阶层、性别、受教育程度、职业和年龄等各不相同的人);最后是能够将人群、社区和建筑相连接的文化活动。
[中图分类号]B516.3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114X(2019)03-0071-09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科规划基金项目“康德与中国当代美学发展研究”(项目号19YJA751019)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蓝国桥,岭南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教授,复旦大学博士后研究人员。广东湛江 524048
[责任编辑 刘慧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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