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象:黑戳论文

张象:黑戳论文

都市发现

1

2017年一个春日的下午,我因打抱不平,得罪了一位小有名气的女明星。第二天清晨,我像往常一样赶到片场,领导正吃包子,抹着一嘴肥油对我说:回吧李却,你被剧组开除了。我知道后果严重,但没想到这么快,这么坏,转身离开,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去找导演求个情,忽然听到身后又有人被开除的声音。

本文通过座舱泄压计算为民用飞机是否设置驾驶舱门泄压板提供了判断准则,同时提出了一种驾驶舱门泄压板面积评估和确定的计算方法,为驾驶舱门泄压板的尺寸选择提供了设计依据。本文中所提出的全机泄压计算模型、计算方法以及判断准则除应用于驾驶舱门泄压板的设计外,还适用于民用飞机增压舱内货舱泄压板,货舱压力平衡活门等相似作用的释压口盖尺寸设计和计算。

这人叫陈烟,和我一样是个跑龙套的,头天下午,我就是为她打抱不平得罪了女明星。

走出片场,陈烟说要请我吃饭,这时邓小鞋打电话来,我就通着电话,向陈烟摆了摆手。邓小鞋声音很低,像是在办公室偷着打,她说这个月那个没来,可能是怀孕了,担心得一宿没睡。我很烦躁,让她别自己琢磨,去医院查一查保险。刚挂掉,我妈又打来,聊得很不愉快,我草草说了几句,就以我要开车为由挂了。

停车场在一片废弃的工地,临时性质,杂乱无章,地表泛着新绿,偶有野花。我掏出钥匙,打开车门,猛然发现身后有个人影,回头一看,还是陈烟。

陈烟身高足有一米六八,比我低半头,短发白脸,体形高挑,鼻翼两侧长着几粒咖啡色的雀斑,上身着宽格子衬衫,下身蓝色牛仔裤,打扮有些像学生。她说,李哥,不好意思啊,连累了你,要不我请你捏脚?我说,大清早的,吃啥饭,捏啥脚?你跑龙套赚钱很多吗?

陈烟低着头,咬着嘴唇,焗成了亚麻色的短发,在阳光照耀下,仿佛一团火。停车场上蝴蝶翩跹,车进车出,我问陈烟住哪,需不需要捎一段。她兴奋地说,李哥,这车很贵吧?我说也就一百多万,她说哇,真是太感谢了,把我放到最近的地铁站就好。

已经宣布Boise Cascade公司的Boise、Idaho已经同意将其La Grande刨花板厂出售给Woodgrain Millwork。

到了晚上,落日还在西山摇着金尾,陈烟约的人到了,开始是吃饭,喝酒,后来又去知交会所捏脚。知交会所我很熟,老板姓俞,是一位卷发少妇,见我带人去,很是热情,特意安排了二楼光线最好的“至尊1号”。店里的音响中放着流行歌曲:让我掉下眼泪的,不止昨夜的酒,让我依依不舍的,不止你的温柔。三名美女十分温柔,穿着红色制服,不断在我们脚边忙活,为我和陈烟、郑导揉肩抻臂,捞脚擦脚,上油抹油,拍打摸捏。

郑导叫郑鲁男,陈烟的大学师哥,个儿不高,啤酒肚,小辫子,自称现在负责一个网剧,正为男二号人选发愁。

陈烟就说师哥别愁,这不现成的吗?她指我。

特定菌株的获得性耐药的流行趋势可能是有地域性和时间差异的,当地耐药的信息是十分重要的,特别是对于严重感染的治疗。如果当地的耐药情况会使至少在一些感染中使用该药治疗产生顾虑,应当适时咨询专家的建议。

郑鲁男扶了扶眼镜,说形象不太匹配,男二是温婉型的,哭戏很多,跟男一之间有很多对手戏……男一?早就定了,任险峰!别对外说啊,他也是带资进组!

陈烟说哭戏好啊,李哥最擅长演哭戏了,他有个绰号叫“感动盒饭”,意思是哪怕一盒盒饭听了都会被感动。

郑鲁男说是吗,哭一个看看?

我喝了口酒,又掏出一根烟,捏了捏里面的爆珠说:我这辈子都不结婚。我姐说,净瞎说。我没反驳,摸出打火机点烟,火却被风扑灭。我姐说,别抽了,咱妈不想看你这样。我说你还信这个?把手屈成盾牌状,挡着风点好,抽了一口说:像你一样随便结,结了再离,不是更麻烦?

郑鲁男说你这不行啊,没有情境可以幻想嘛,比如,你就想你妈死了……

我说你妈才死了,怎么说话呢?

他说不是,我这不是打个比方嘛。

我说算了,我对你这个网剧没什么兴趣,我也不想当什么男二号,捏完没,没捏完慢慢捏,我先撤了。

这时我姐打电话来,我看也不是说话的时候,就没接。没想到郑鲁男眼珠一转,忽然也穿鞋站起来,说,兄弟,借一步说话。我说干啥?他说随便找个茶馆,僻静点的。陈烟一跃而起,说我知道一个,就在附近,不远。

说是不远,其实也打了车。到了茶馆,已是深夜,郑鲁男开了个西北角的包间,左右都是假山流水,人迹罕至,隐蔽性很好。一进门,郑鲁男就把窗和门都关了,说:都是自己人,我就开门见山了,外人至少这个价,熟人嘛,打九折。我看他竖起两根手指,问啥意思,他挤了挤小眼睛,压低声音说:男二号,九折,十八万。我感觉有些不对,看了看陈烟,她只顾喝着杯里的龙井茶,玻璃杯冒着白气,绿叶在水中飘摇。我说郑导,你意思是让我也带资进组?郑导说不是说了吗,自己人,用不着那样,带资进组是对公,怎么也得百万起,咱们私下合作,就便宜很多。我说,现在都反腐败,知道你不是政府人员,但也不敢这么收钱吧?

这你放心!噗,郑鲁男端起一杯滚烫的茶水,直接泼到了自己左臂。我看着他龇牙咧嘴,十分惊愕,问这是什么操作,他说啊,你等着,明天我就到医院开一堆报告出来,到时你打钱给我,我给你开个收据,就说是故意烧伤治疗费。我说意思是我烧了你?他说啊,这样就没风险了。我说这不是造假吗?他说啊,这算啥,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我说好吧,办法不错,但是我真不想当什么男二号。他说啊,这你就没意思了,你看我烧都烧了,说实话,也不贵,别人想要这机会还没有呢,不信你问陈烟。陈烟这会儿看我了,可能因为喝了茶,脸蛋红扑扑的,眼神躲闪,嘴上说,就是就是。

其实我演戏就是玩票,什么男二号男一号,对我来说,真不在乎。郑鲁男说自己黑白两道通吃,我感觉他讹上我了,为了尽快脱身,便虚与委蛇,口头答应他给他打钱,他给了我个卡号,我打了个车回家。

这几天心情晦暗,食欲很差,一直没怎么吃饭,刚喝几口,就感觉有些上头,我拍了拍头,强打精神说,记得我给你的感冒药吗,我在城里下了火车,去新门苑开车,门口的药店搞活动,我在里面碰到了姐夫。新门苑有我家一套房,是我爸给我妈买的,但我妈一直没住,上初中时我和姐姐隔三岔五去,后来,我去了省城,又去了北京,很少回来,就只有我姐去住,我姐结婚后,房子又空下来,地库里放着我爸给我的一台雷克萨斯,我平时不在,我姐有时帮我保养清洁。

2.走出国门,走向世界。在走向社会之后,大学生创业始终要坚持开放发展,要敢于走出国门,学习国外优秀的创业经验以及先进技术,在拥有民族自信的同时,要杜绝自负心态,虚心学习国外先进的理念。要坚持“走出去,引进来”的发展战略,在将国外先进技术引进来的同时,将我国优秀的文化和技术展现给全世界,让全世界人民看到我国大学生的风采,要拥有海纳百川的胸襟和气魄,将我国民族产业与国外优秀产业相互融合,达到互利共赢,真正实现经济全球化的局面。

我打电话给陈烟,没接。过了有十几分钟,才发来微信:刚在洗澡。我感觉她一定有问题。洗澡?和谁洗?没准正和郑鲁男一起干坏事,干完还密谋分赃呢。

我恨得直咬牙,心里火烧火燎,像点了一座兵工厂。点开陈烟的微信头像,我打了两行文字,极其刻薄,将她和妲己、吕雉、潘金莲等并列,名之为“史上四大毒妇”,临发送前,忽然感觉很没意思,于是全部删掉。此时的士正路过香格里拉,我便临时起意,微信发了个位置,又加了句:有事,速到这个酒店找我。

大约两小时后,时针迈向十二点半,我满足地走出酒店大门,手机响,我以为是陈烟,没看就摁了。又响,我一看,是我姐,猛然想起忘了给她回电话。

我国是世界上大豆消费数量最多的国家,且大量依靠进口。2016年我国大豆进口量达 8 391万t,价值339.8亿美元,占全世界大豆进口总值的67%[2]。相比之下,2014年国内大豆产量仅为 1 215万t,占当年大豆进口量(7 140万t)的比例不到1/5,且近年来国内大豆产量呈缓慢下降的趋势[3]。进口大豆依存度高并未影响我国对转基因大豆严格的安全性要求,截至2017年年底,尚未有一种转基因大豆通过农业部转基因生物安全评价被商业化种植。

一接通我姐就说:怎么一直不接电话?快回来,咱妈不行了!我说啥?怎么不行了?我姐急促地说:电话里说不清,反正你快回来!我脑袋里轰的一声,撞到了门口的保安,保安扶我,说没事吧先生?我说没事,能帮我买张火车票吗?

传统的无线传感器网络(Wireless Sensor Network,WSN)中传感器节点由电池供电,能量容易耗尽,网络生存周期较短,限制了其实际应用场景[1~3].无线可充电传感器网络作为目前的研究热点,通过捕获外界能量为传感器供电,以解决上述问题.射频能量作为最具研究前景的能量之一,节点可捕获专用的射频能量或环境的射频能量转化为电能给传感器的收发数据等正常工作供能.

2

我到北京十年了,梦里最常出现的,还是儿时生活的土地,那个叫作故乡的地方,纵使千沟万壑,黄土裸露,甚至黄土之上还有一个形似黑戳的存在,却依然令我心疼,令我牵挂。但我不曾梦见母亲,十年了,我一直没有见她,直到我姐在半夜打来电话,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回乡已是次日下午,远远望见我家院里开满了梨花,树枝伸出红墙,花瓣洁白无瑕,仿佛与天上的白云遥相呼应。这让我有点恍惚。我小时候,院里种的是枣树,现在怎么开出了梨花呢?

院畔停好车,廊门没关,我走回院子,近距离看到树上的梨花,忽觉天旋地转,全世界都仿佛在刹那间坍塌了,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我点了根烟,招呼她上车,问她是不是北电的。她拘谨地坐了后座,含含糊糊说,我们学校在北四环。我着了车,把烟屁股扔向窗外,扭头说你别担心,昨天那钱不用还,我就当多做了一次慈善。陈烟愣了愣,说李哥,数目不小,还肯定是要还的,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给你介绍个人。

痛定思痛,杨涛下定决心培养一支优秀的本土管理团队,发挥本地员工的特长和优势。为此,杨涛一方面大力培养当地管理人才,在工作协同中充分尊重本地员工的习惯和利益;另一方面努力向非洲员工传递公司的价值观,让大家建立共同的目标。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躺在炕上,额头盖着一块湿漉漉的毛巾。老家四平八稳的土炕,每次睡上去都感觉异常踏实,然而这次我却无法踏实。我眼皮很重,好像所有的骨头都被人锤了一次,浑身疲软酸疼,没有一点力气。

屋里依然是小时候的佛香味,但墙上、屋顶上的裂缝,明显更多,也更粗了。我爸胡子拉碴,眼神污浊,坐在炕棱上抽烟,烟灰缸里,烟头堆得快要溢出来了。

我听见我姐问我爸:我妈真是意外吗?我爸说,啥意思?我姐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是你或者是她,有区别吗?我爸像被烟呛了一下,咳嗽着说:我和她,都没有理由害你妈。我姐情绪激动,愤怒地说:难道还有不想转正的小三?我爸叹了口气,说唉,不说了,我知道你难过,难过就哭吧,我们要尊重公安局的结论。

我姐就哭了。先是无声地饮泣,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放声号啕。

我没哭。我只是感觉很累很累,仿佛十年以来,我连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着过似的,骨碌一翻身,我又睡了过去。

醒来后,天已全黑了,我姐告诉我,公安局的结论是:我妈的车祸接近自杀,她骑电动过马路,完全无视飞奔的大车。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这种情况,一般来说都是受了刺激。

首要怀疑对象是配偶,也就是我爸。经过走访,公安发现我爸确实作风随便,外面养个小三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他还和小三生了个儿子,但这都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理论上来说,不太可能成为现在的直接刺激源。

村里也有关于我妈的传闻,说她和东东爸好像有点问题。因为她老跑他们家,明着是和东东爸的媳妇秀萍关系好,暗地里还不知道搞什么幺蛾子。所谓寡妇门前是非多,我妈虽然不是寡妇,但是比寡妇也好不到哪儿去,所以多年以来,什么难听话都有。不过东东爸已经在一年前病故,自然也被排除。

APP、Aβ、Tau、ADAM10和BACE1是自噬的底物。PS、APOE、PICALM和Clusterin等可通过不同机制调节自噬。最新的AD遗传研究发现大量与AD有关的基因,它们在AD中的致病作用将在未来得到阐明。这些基因也可能与自噬有关系,其自身可能在AD发病机制中发挥作用。

接下来就查子女,查亲戚,查朋友,查通话记录。很快,我妈生前最后接通的一个号码,成为重点怀疑对象。

3

我没想到,那个号码竟是我的。

四位先生两人一队,肃立在灵柩两侧,面向我们,起承转合,声调拖得像利剑一样长,一会儿喊“醒——”,我们便起立,一会儿喊“拜——”,我们便跪下,一会儿喊“平身——”,我们便长立,一会儿又喊“俯伏——”,我们便磕头。胡子最白的老先生,戴着老花镜,用短短半小时的祭文概括了我妈的一生,他唱一段,吹鼓手吹一段。我妈生前爱唱的《走西口》,通过铜唢呐吹出来,陌生高亢,别有一番滋味,仿佛孤身跋涉在苍茫的冰雪大漠之中,辽远而悲怆。

一般来说,DSP的ADC模块的误差有很多种,如零点、增益、非线性等,还有一些原理性的量化误差。非线性误差和量化误差是很难仅仅通过软件来弥补的[13],而ADC模块的转化是线性的,由转化特性引起的增益和偏移误差可以只通过软件来补偿,提高了ADC转化精度[14]。其转化特性曲线如图3所示。

记忆又回到头天上午。我刚被剧组开除,心情不好,陈烟在后面跟着,我又接到邓小鞋电话,说她可能怀孕了,我心里很烦躁,偏偏我妈这时打电话,不知从哪儿听了什么小道消息,一接通就数落我:不要那么随便,别跟人家老婆混在一起,要学好……我一肚子气没地儿撒,就迁怒我妈:那你说说,你当年是不是人家老婆?你大白天在家那么随便,以为我不知道?我妈就哭了,哽咽着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最烦我妈哭,就说挂了挂了,我要开车,我最后说一遍,我的事你别管!我妈却哭得更大声了,上气不接下气说:连你都不用我管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死了算了……我已经不耐烦到极点,愤然说:随便!

我妈说的“人家老婆”,其实就是邓小鞋。

邓小鞋2016年跟我相识于网络,当时她主动加我,自称在海淀某局上班,是我粉丝。我是个群众演员,不受重视的小人物,难得有人喜欢,当然加倍珍惜。不过世道复杂,人心叵测,我多少也有些防范意识,曾试探性地问她:你说是我粉丝,那你看过我什么?她说那多了,我最喜欢的是《大清烟云》,你在里边演了一个将军,穿着铠甲,拿着大刀,骑着高头大马,看上去可帅了。我说帅啥呀,就是个龙套,刚喊了句冲啊,就以身殉国了。她说龙套怎么了,现实中大多数人,不都是这个社会的龙套吗?我说,你真觉得好?她说,那可不,能把龙套演得不像龙套,那才叫本事!我觉得这个人物,你演出了哲学高度,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绝对的,耐人寻味!我说理解很深刻,看来真是粉丝。她说绝对的,铁粉,我还知道你哪里人、多大岁数……怎么样,召见一下呗,满足满足小女子见大明星的愿望!我被她奉承得飘飘欲仙,晕晕乎乎就答应下来。

见面发现,邓小鞋个儿不高,长得嘴大脸宽,腚如满月,尤其前面,像挂着两个甜瓜,走起路来一跳一跳,娉娉袅袅,风情万种。她酒量极好,性格洒脱,第一次见面,我俩就滚了床单。完事以后,她让我帮她扣胸罩,笑着说:以后叫我邓小鞋。我说有点意思,好记,但有什么寓意?她面泛桃花,笑而不语,让我自己体会。我上网查了查,怀疑这雅号源于一则黄段子。其实生理结构和某种韧性,都是相对标准,我不好评判,但是此女确实豪放,经常约我就一句话:XX路XX酒店XXXX,静候佳阴。“阴”是个别字,不知是否有意为之,反正起到了意外的修辞效果,令人忍不住顾名思义,浮想联翩。此外,由于她的身份,每次和她共赴巫山,我总情不自禁乱想:周一到周五,有谁能想到,平日正襟危坐的邓科员,此时在我这里,居然是这么一副荡妇模样!

邓小鞋已婚的事,我是和她交往了一年多之后,才偶然发现的。当时我就跟她说:咱俩到此为止,我最恨女的结了婚,还他妈在外面乱搞!邓小鞋就笑:你个假正经,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这么土鳖?我说我倒是不怕当土鳖,就怕有人不乐意当鳖。她一条大白腿把我压住,说你想怎么地吧?你要是敢娶我,我就敢离婚!我心想这女的太乱,娶了她就等于娶了一片草原,我家又不养羊,这买卖做不得。她见我拒绝,也不意外,一转身,一扭腰,又给自己贴了个“人妻”标签,隔三岔五还来勾搭我。

久而久之,我跟邓小鞋关系微妙,但也越来越熟。以前我只知道她在我老家生活过,她的父亲,曾经是一名矿工,后来我还知道了一些细节,比如他父亲因为事故重伤,却只获赔五万元,她妈妈一个人扛起了养家重任,带他们回了四川,硬是靠着捡破烂、收废品,把她和妹妹拉扯成人。她坐过我的卡宴,知道我北京有房,还知道我不太在乎钱。

相关学者研究指出,孕妇甲状腺功能异常会直接降低胎儿视力,患有甲亢的孕妇,其新生儿甲低疾病的发生率较高,与正常新生儿相比,患有先天性甲减的新生儿视力更弱[16]。相关研究证实,孕产如甲状腺功能异常,其新生儿视觉差异敏感性以及空间能力就会受到影响,诱发疾病的可能性更大[17]。

我在回乡的火车上时,这厮曾再次致电给我,电话里说:查了,真怀了,仔细推算了下日子,应该就是我们在景升宾酒店那一次。我说我靠,怎么会,咱们那么小心,不会是你老公的吧?邓小鞋说毛,我和他一起从不戴套,要怀早怀了。我叹了口气说,那好吧,我给你一万块,你赶紧去医院处理处理,回头我再给你买点营养品。邓小鞋婆婆妈妈,又说了一大堆,大意是说她体质特殊,医生说药流有风险……我说信号不好,你直接说要多少吧,她说一共算下来两万出头,你给两万就行。我挂了电话,支付宝转给她两万,上了个厕所,心里很不是滋味。

4

然而,更不是滋味的还在后头。我的老家,曾经辉煌过,但自煤挖空后,村子满目疮痍,十室九空,年轻人都去了外地,结婚也不回来,喜事都时兴在城里的大酒店办,只有白事,因为城里墓地贵,老人又要叶落归根,才会在故乡操办。

孤寂的村庄,又一次迎来久违的喧闹,竟是因为有人长逝。

在我家的院里院外,花圈摆得到处都是。隔壁的旧小学荒败不堪,操场深处有个大戏台,年久失修,但勉强能用,我爸就请了当地最有名的晋剧团唱三天。戏唱起来时,我去台下找舅舅,碰到我爸也带朋友过去,这时台上一个黑衣人正唱:“我常年在外归家少,家中事靠李氏她一人操劳”,一回头,不经意间,我看见我爸的后背,像海浪一般耸动不休。

除了戏,我爸还请了白事先生,共四名,负责主持祭奠。祭奠分三部分,分别为早奠、午奠、晚奠,其中以午奠最为盛大,从亡者的朋亲、亡者家属的朋亲、街坊邻居……一直到孝子祭拜,流程要达二十道之多。

祭奠那天,灵柩已于头天下午移到灵棚,纯白的灵棚两侧,贴着副对联,联上写着:“几十年春秋岁月生儿育女含辛茹苦,一辈子勤俭节约相夫教子贤良淑德”,横批:“永垂不朽”。灵棚里,我妈的灵柩被黄纸和白麻覆盖,正前方放张木桌,桌上立着我妈的遗像,香炉,还有供品。

午奠开始,我爸一身素服,在灵棚口正襟危坐,面朝我们。我和姐姐跪在灵前,披麻戴孝,后背贴着麻纸,上面竖写:“哀哀吾母,生我劬劳,欲报深恩,昊天罔极”。这四列大字,据说出自《诗经》,千百年来,同样的悲痛连绵不绝。

吃完流水席,亲朋以我们为圆心,围成一个“品”字。院里都是烧纸和酒的味道,有些呛人,让人想起煤矿兴盛时,空气中飘浮的煤烟味。我和我姐跪在地上涕泗滂沱,先生恍若机器,四周人声嘈杂。

我低着头,听见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说:煤矿关了这么久,他家这窑反而裂得厉害,快不能住了。我叔的声音响起,和我爸一样鼻音重,只是更薄一点:是了,已经让我们老大填了移民申请表。然后是我婶子,有点沙哑的女声:年年家填,也晓不得甚时候能解决,地种不了,人都跑到城里打工了!一个说两句就咳嗽一下的声音:院里这两棵枣树,还是玉凤栽的吧?咳咳,树倒比人有福了。又是那个苍老的声音:看着像公枣树。我叔说:就是公枣,听我嫂子说,栽的时候没注意,长大结果了,枣小,还酸,才知道是公枣。她本来要种母枣的,说是母枣大,甜,寓意好。几个人又在叹气,感叹玉凤命不好。苍老的声音又说:她那天骑电动去做什么?我婶子说:好像说是去找秀萍,咦,秀萍今天咋没看见?另一个女声说:最恓惶的是没抱上孙子。我叔说:李却太挑了。一个年轻人的声音说:李却有女朋友了,我在北京见过,我还跟他妈说,想让她高兴高兴,没想到……

我想起来,最后说话的是我一个小学同学。有次我和邓小鞋开房,恰巧遇到他,才知道他在酒店干前台。后来过节,邓小鞋也是不讲究,又带老公去,我这同学就幸灾乐祸说我戴绿帽了,我心情复杂地怼他:谁给谁戴还不一定,那是人家老婆!显然我妈的小道消息来自他,然而此刻,再追究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我应想到,那个号码就是我的!

我伏在只铺着一层薄垫的石板地上,膝盖生疼。先生唱,“长歌当哭,泪若泉涌”。先生唱,“心香三炷,哀祭先母”。先生唱,“在天有灵,得其来飨”。先生又唱,“呜呼哀哉,伏维尚飨”。往事如刀,一刀又一刀,无比精准地划在我的心头,我痛不可当,几欲昏厥,蓦然看见我爸低着头,黑裤子上落了两条白鼻涕,长长的,恍若两段快被烧完的回忆。刹那间,我的世界电闪雷鸣,暴雨般的泪水倾巢而出,将我像水坑一样迅速淹没。

5

黄昏像鸽群飞抵人间,郑鲁男来电问我钱咋样了,我尚沉浸在午奠的悲痛里无法自拔,很冲地说:你这张乌鸦嘴,信不信我报警?

他打着哈哈说,有事好商量嘛,公安局我也有人。我大声吼道:我说了我对男二号没兴趣!说实话,我根本就不指着演戏出人头地!他粗鲁地打断我,说:不会吧,那你辛辛苦苦演戏,图啥呢?我说人生就像一场潜水,总得浮出水面透口气,有人爱喝酒,有人爱泡妞,有人爱打麻将,有人离不开烟,而我的那口气,就是演戏,就是跑龙套,你懂吗?

他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跟你说啊,陈烟昨天跑我办公室来了,大闹一场,把我的招财猫都砸了,你俩是不是吵架了?我说分明是你们吵架,跟我什么关系?是不是分赃不均啊?

郑鲁男大骂:分个鸡巴!那天茶馆出来,陈烟还找过我,说郑哥,你看人是我介绍的,你这样我怎么做人,要不那钱你别要了,我陪你……我说,呵呵,她果然去找你了,还骗我说是洗澡,继续,双簧演得不错。郑鲁男急了:骗你死一户口本!不瞒你,陈烟虽然有雀斑,但是看着还成,我要不是嫌这样太贵,嘿嘿……

我打断他:你跟我说这个啥意思?郑鲁男说,你老实说,是不是你俩做的局?她是你女朋友,我就不信……我说你想多了,陈烟真不是我女朋友,我跟她只是……郑鲁男说,别他妈演了,她要不是你女朋友,找我又献身又说情的,图鸡巴啥?我说你别鸡巴来鸡巴去的,那玩意儿又不长你嘴上,照这么说,那你还是他师兄呢,你这么做,不怕她在学校坏你名声?

2018年的年终奖,肯定比往年要少一些了,因为今年下半年,中国汽车市场风云突变,很多企业在这半年中的业绩都很惨淡,多方面的负面因素影响了整个汽车市场的进一步增长,目前的预测是:2018年全年,中国汽车产销量为2 800万辆左右,将呈现3%的下降——这是自1990年以来,持续28年一路增长之后的首次负增长,虽然只有3%,但很多人也难以接受,大家似乎已经习惯了增长。

有备无患才能临阵不慌,各项准备工作就绪,各相关部门和沿江各单位成竹在胸,云南电网厉兵秣马迎战“最大洪水”。

我大惊,说那她为什么要骗我?郑鲁男说那得问她,提醒你,钱再不打过来,嘿嘿……我被他说得云山雾罩,脑中一团乱麻,就先稳住他说:保险起见,还是给现金比较好!他高兴起来,说兄弟你想得真周到,那咱们约个地方吧,我做东。

我说哥,我在老家,我妈去世了。他过了一会儿才说:不好意思,我真不是故意的,节哀顺变,哪天回来?我说办完事就回。他说那我等你,别耍花样,黑白两道我可都有朋友。我说记得呢。挂断后我给陈烟发微信,她已把我拉黑。重新加了几次,都没通过。我给她打电话,提示“暂时无法接通”。我把微信里写好的内容,复制至短信发去,良久,她才回了几个字,内容答非所问:我已不欠你了。

我想起那天,在香格里拉,我让司机提前停了车,我下去开了个大床房。半个多小时后,陈烟到了,手里提个蓝挎包,身上散发着迷迭香的味道,十分好闻,我看着她纤细修长的身体,在裙子包裹下若隐若现,一进门就环住了她。她掰开我的手,从包里摸出一张卡,说:李哥,这里是八千块,你先拿着,剩下两万我有了就还你!我接过卡,看了看,又塞回她包里,说反正郑鲁男还会分你钱,到时一起给呗。陈烟急了:说什么呢,我找他,纯粹为了帮你,十八万真不贵……

我伸出食指堵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放她肩上说:陈烟,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陈烟不相信地看着我,像条美人鱼一样挣扎:你开,开什么玩笑?我说真的,你长得漂亮,人又善良,剧组那么多人,只有你,从来没喊过我“干饭”,我喜欢你好久了,不然,你以为我给谁都出头啊?陈烟羞红着脸,眸子里涌上一层银色的感动,低下了头。

事毕,陈烟还沉浸在朦胧的幸福里,我穿上衣服说,不好意思,我得走了。她满脸不解,有些娇羞地问我去哪,我心软了片刻,最后还是硬起心肠说:我不喜欢你了,我们分手吧。陈烟一下子坐起来,衣服都没穿,笑着说你开什么玩笑,又往近凑了凑,想摸我的脸,我一把打开她的手,冷若冰霜地说:你脸上这么多雀斑,我都快吐了!还他妈和人算计我,呸!

后来我走出酒店,就接到了我姐的电话。如今想来,我对陈烟,是不是真的太过分了?万一郑鲁男说的,都是真的呢?我心里的懊悔如台风过境,翻江倒海。

郑鲁男哈哈笑了,说,实话告诉你,她根本不是我师妹,她是我母校旁边店里的洗脚妹!你也不想想,如果真是我学妹,还在剧组跑个屁龙套?

6

夜幕将黄昏吞没,灵堂里灯火阑珊,有风穿过。黄土高原的春夜,气温不高,我在院里守灵,没带厚衣服,又不愿穿我爸的军大衣,就从伙房里拿了瓶红盖汾,边喝边和我姐聊天。我姐说我妈最遗憾的事,是没看到我结婚生子。

我说嗨,没有情境,哭不出来。

政策七:6月24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关于全面加强生态环境保护坚决打好污染防治攻坚战的意见》。《意见》提出,要坚决打赢蓝天保卫战、着力打好碧水保卫战、扎实推进净土保卫战。

我姐脸色一变,说你怎么知道?

上车后心里郁闷,手机搜了些法律知识,又打电话问了几个懂法的熟人,有的说报警吧,有的说这种事不用理,有的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有的说你又不差钱,不如破财免灾,没准真得一角色火了。有一个初中同学,是跑法治的记者,直言不讳说:你是不是在哪儿露富了,怎么听着像被做局,钓凯子你听过吗?我心里一跳,想起头天为陈烟一掷二万余金,早晨陈烟问我车贵不贵时,我又轻描淡写说:也就一百多万……晚上陈烟就给我介绍郑鲁男,郑鲁男一张嘴就要钱。难道真被人钓了凯子?闽南话里,凯子可是傻子的意思。

我姐目光闪烁了一下,试探着问,还说啥了?

我的脑袋愈加沉重,上下眼皮就像两个一见钟情的人,一直在跃跃欲试往近凑。恍惚间,我看见自己站了起来,轻飘飘的,视线迷离,一切都像在云里雾里。

我走在我姐面前说:其实我觉得姐夫不错,好端端的,离啥婚呢?

我姐的脸像投在水里的倒影,在我面前晃啊晃,一会是她自己,一会儿又晃成了我妈年轻时的样子。她压低了声音说:嘘,你听,谁在哭?我侧着耳朵听了听,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像撞见鬼的冰块一样凉。我说你别怕,有我呢!

确有哭声,且越来越近,终于,哭声停了,外面响起一阵突兀的敲门声。我拉了把铁锹,慢慢靠近,打开廊门。

她白天没出现,此刻却跪在灵前,拨弄着纸钱,号啕大哭,边哭边说:玉凤,我白天就要来,东东看得紧,不让来。现在他们都睡了,我就偷跑过来,送送你!

我说地上凉,别跪了。她说,我想跟你说件事。我请她坐,她不坐,跪着说:

忘了是哪一年,暖天,放暑假的时候,电视上都是《还珠格格》,连我家东东都会唱,海可枯石可烂天可崩地可裂我们肩并着肩手牵着手。有一天,我一个人在家,半夜睡不着,想着马上要雨季了,玉米地里的草得赶紧锄,就早起了两个小时上地。还没到坝上,远远地,听见有人在嚎,声音很大,好像在我家地里。

我这个人,男人性格,也不怕她,就想走近看看是谁。大半夜在地里嚎,那一定是遇到了啥难处,不想叫人晓得。那晚没有月亮,我到了坝上,手电筒一晃,原来那个人不在我家地里,在你家地里。你家的玉米地,跟我家的紧挨着。

我一看,那不是你妈是谁?我就问她怎么了,她不肯说。

后来下雨了,她没带伞,我带了。她淋了雨,我就把她带回家,拿我的干衣服给她穿。我对天发誓,保证不跟别人说,她才告诉我,说你爸有钱就变了,很随便,外面有人了。我说不行就离婚嘛,你半夜去那儿嚎有啥用?她说我要脸,不想被人笑话,再说还有孩子,离了婚肯定被后妈磕打!

人们传你妈和我家东东爸,其实是不可能的。你们晓不得,我家东东是抱养的。我家东东爸,他根本就不行,年轻时在外面打工,让我跟着去住一年,再回来,就说东东是我生的。男人嘛,都要面子,现在他也死了,我就跟你们说说。

我和你妈,同病相怜,说起来都有男人,却都在守活寡。可是我们也是正常的女人啊,你妈来我家,其实是……

夜深人静,风从四面八方涌来,我妈的灵堂前烟雾飘飞,白幡乱舞,秀萍姨跪在灵前,影子近似梯形,盖在地上,又黑又重,像一个戳子。我想起来,是有一年暑假,我妈每天天不亮就起床,问她,说去地里,但我和姐姐很是疑惑:天那么黑,我妈锄地,能分得清哪些是玉米,哪些是野草吗?

我正想着,她忽然站起来,专门对我说:2007年,你妈知道你回来过。我们在你家,都怪我,忘了关这个廊门。后来,你妈在院里发现了你的弹弓,想跟你解释,一直没想好怎么说,现在她走了,我再不说,就没人知道了。

她走之后,我肺里的空气都像被抽空了,呼吸粗重,头昏眼花,还有些恶心,想吐却吐不出来。恍惚间,我又看见了那把弹弓,看见了不堪回首的曾经。

它曾是爱的见证,父母亲手为我制做,多少年来与我形影不离。后来我去城里上学后,除了语文,其他都学得很差,经常报复性地跟我爸要钱,一要到就带狐朋狗友鬼混,歌舞升平,彻夜不归,网吧包场请全班同学玩的事,也不止干过一次。最堕落时,一度迷上赌博,挥金如土,幸亏在即将沾上毒品的边缘,被我爸及时发现,这才辗转到省城,换了个环境。

在省城那家军事化管理的武校,我没学到多少本事,但隔绝了以往的圈子,吃得多,睡得好,每天还有三千米固定长跑,慢慢地,生活规律,人就恢复了精神。但我实在不喜欢,跟我爸软磨硬泡,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他才又送我到另一所较为宽松的艺校。

2007年夏天,我已在这所艺校混了一年,有一天学校停电,连周末一起,放假三天,我没告诉我妈,想给她个惊喜,不料兴高采烈地回去,却在廊门虚掩的院子里受到了惊吓,手中弹弓轰然坠地,我像一块撞见鬼的冰块,在烈日下,大汗淋漓,逃到学校的当天下午,就和同学又干了一架。校长忍无可忍,将我开除,我连东西都没收拾,就走出学校。当时下了一场大雨,所有的草木都被淋湿,所有的路上都是积水,所有的行人都在狂奔,而我没有伞,但却未曾狂奔。我就那样慢慢地在街上晃悠,街角的咖啡店里飘来陈奕迅的歌声,他说,回忆是抓不到的月光,握紧就变黑暗,让虚假的背影消失于晴朗。风鞭狂怒,大雨无边无际,躲在衣服里的我,被淋得浑身没有一寸干地。

这之后,我没有接受我爸再换一所学校的建议。多年以来,换汤不换药的苟且,我已厌倦。十七岁,我人生中第一次做主,一个人跑到了千里之外的北京,远遁他乡,颠沛流离,从此再未回头。后来,我爸给我在北四环买了一套房,还在二十岁生日时送我一辆卡宴,但我依旧不快乐。直至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了跑龙套的乐趣。

7

第二天醒来,我头痛欲裂,下地感觉像踩着两脚棉花。我姐说没注意我喝了大半瓶酒,正说着话呢,忽然就一头栽倒在地,我爸不在,她一个人费了半天劲,才把我拖回屋里。我摸着头顶的包说,秀萍姨没帮忙?是不是她走之后我才倒的?我姐一脸不解,说:什么秀萍姨?我说你忘了?不是你说听到有人哭的吗,开门发现是秀萍姨,她说了半天话才走,睡了一觉就忘了?我姐正色道:昨晚除了咱俩,哪有其他人?我看你是醉得厉害,出现幻觉了,以后烟和酒,都得戒!

正争执着,邓小鞋打来电话,说父亲病重,要做手术,借八万块钱。我特别烦,很冷漠地说:你最近用钱有点多啊,是不是准备跑路呢?她不悦,说,你说什么呢,现在国家管得紧,八项规定,四风建设,我们小公务员,哪一条都不敢违反,工资又低,我家那个靠不上,得个大病真是没法子,咱们相好一场,我什么都给了你,就算是只宠物,你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我听她说得可怜,又想到自己的不孝,便说打个借条,连同你爸的病历单一起拍照发我。她很痛快地答应了,借条上还主动写明了借钱数目、时间、地点,以及还款日期。我给她转完钱,不知为何,心里空得像一座荒村。

荒村的早晨,风很大,纸钱飞落如雪,一大群乌鸦在灰蒙蒙的天空盘旋,我妈的灵柩缓缓移入墓穴,黄土一锹,一锹,又一锹,终于将她完全覆盖。我姐手扒新坟,哭得声嘶力竭,指甲都抠出了血,我却跪在地上,魂飞天外,像个木头人似的动弹不得,众人急忙七手八脚,将我们扶起。

下午送完最后一批亲朋,我爸说要找我们聊聊。我以为他良心发现,想要忏悔,不料他却说:有个事,可能你们也听说了,我,还有个儿子,他也是你们的弟弟,叫李挚,他现在,现在得了白血病,我和他妈配型都不成功,你们帮忙……

我们还很小的时候,你就离开了这个家,你不是去给别人当丈夫了吗?你不是去给别人当爹了吗?你们一家三口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想过我妈没有?想过我和李却没有?我们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你知道吗?你关心吗?为什么你在外面有了人,却拖着不离婚?为什么你毁了我妈的一生,毁了我,毁了李却,毁了这个家,现在还有脸来找我们帮这种忙……

向来性情温顺的我姐气坏了,从沙发上跳起来,不由分说打断了我爸。我抽张纸给她擦泪,跟我爸说:好不容易我们在别人的笑话中长大了,你就来跟我们收骨髓了?你以为我们都是哪吒,愿意削骨还父?我,还有我姐,都不会去做什么鬼配型的!说实话,有些人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上天要收他,这都是报应!

我爸声音抖得像是害怕,他说: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每个人的生命都值得尊重,分什么三六九等?我姐摘下眼镜,擦干泪渍又戴回去,冷笑说:你说得可真好听。可是你想过没有,我妈刚刚入土,我们怎么可能背叛她?我爸忽然站起来,脸上的笑,像瘸了脚的鸟一样跛行着,嗵地跪在我们面前。我和我姐都愣住了,扶他,他不起来,跪在地上,两鬓斑白,像落满白雪的一截树桩。

我爸苦笑,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也有难处,但我确实对不起你妈,也对不起你们,我作的孽,由我承担,但是我们回不到过去,所以我只能以其他方式来弥补。我求求你们,李挚是无辜的,他才十四岁……我姐神色冷峻:你有什么难处?你有难处就随便找小三?我爸叹息一声,扶着墙站起来,从裤兜里摸出一把钥匙,打开大衣柜,找出一个梳妆盒。

我和我姐都很好奇,围上去,想看看我妈长年锁着的这个盒子里,到底藏着什么宝贝。我爸把它轻轻打开,找出一个墨绿色小本,封面上印着:离婚证!

我姐拨弄盒子,发现里面有把弹弓,拿起来给我,说这不是你的宝贝吗,怎么在这里?我接到手里,多年不见,它被照顾得很好,油光锃亮,但我一拉,它就咔的一声,断成了两截。这时看到我爸手里的东西,我姐惊问怎么回事,又说,以前是绿色的啊?忽然自知失态,掩了掩口。我爸倒没注意我姐的反常,只是黯然把离婚证打开,指着日期那儿,带我们回到了记忆的小巷:

我刚开矿那几年,煤价上不去,又没经验,欠了银行很多钱,还差点被合伙人坑了。九八年金融危机以后,市场更差,银行又断贷,本来就到了崩溃边缘,零一年又出个安全事故,坏了两个矿工,我永远忘不了,死的那个叫陈广良,重伤的叫邓有志,四川包工头闹得厉害,死的要二十万,伤的也要十五万,不给就让我把牢底坐穿。

我没地方贷,更没地方借,有一天实在撑不下去了,心一横,就割了腕。后来,是一个女孩及时发现,她救了我。这女孩是我们一个合作方的外甥女,当时刚毕业,在我们矿上锻炼。看我难成那样,千方百计帮助我,还找她舅舅借钱。

那个时候的几十万,哪那么好借,她舅舅看出了她的心思,就和我谈判,说如果我可以娶她,他帮忙找人,花十五万就能全摆平,如果不同意,那对不起。

我说那不行,我老婆跟我吃了那么多苦,离婚这事我干不出来。后来你妈知道了,说我要是进了监狱,这个家就全毁了。又说做生意本来就有风险,实在没办法,离就离吧,但有个条件:不对外公开。在村里,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哪怕你经常不回家,至少在外人看来,我们还是一个完整的家。

我知道,你妈一直是个心高气傲的人,面子看得比命都重,要不是她非要我出人头地,我也不会去开什么煤矿。她这样说,我完全理解:一是为你们好,二是为我好,三是对她自己来说,总比男人坐牢,或者让人知道离婚,要体面一些。

解了燃眉之急,那女孩做了我的助理,她学经济出身,能力很强,零三年,我们融了资,引进来包括她舅舅在内的两个新股东,政公关系处得不错,还开拓了海外市场。

你们都以为她是罪人,却不知道,如果没有她,我早死了,那你妈和你们……

我又想起了守灵之夜秀萍姨说的那番话,如果那是真的,跟我爸所言有些出入,可是我姐说那只是我的幻觉,那么,到底哪个才是真的真相?我不想冒昧去问秀萍姨。事实上,我妈去世之后,她一直没有出现,或许,她也有她的苦衷吧。

8

离开老家时,高速封了,走另一条国道,车子路过一片黑地,我姐说快看,那不是咱爸那个煤矿吗?我看了看说,是。想起我爸左手腕上那道狰狞的疤,于是把车停在路边,默默抽了一根烟。

一眼望去,昔日车水马龙的黑金宝地,已是一片荒芜,恍若一个从天而降的巨大黑戳,盖在黄土地做成的大纸上,仿佛上帝安排的某种隐喻。而像这样的黑戳,一路之上,隔三岔五还会遇到,山川寂寥,断壁残垣,一直延续至回城。

我姐去单位上班,我把车开回新门苑,在大门口又遇见一个熟人。他夹着皮包,在小区门口来回走动,像在等人。我就放下车窗说请他喝酒。他说心意领了,下次吧。我说还有下次吗?他想了想说也是,那你等我一下。他打了个电话,和我来到一家本地菜馆,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故意的,他说:离婚的事你别怪姐夫,姐夫也是没办法。你说说,你也是男人,如果你娶了老婆,她一年都不让你碰两次,你说说,这日子你能过下去吗?

我回了新门苑,准备休息一会儿去坐动车,忽然有人敲门。我以为我姐回来拿东西,打开门,却看到两名警察。

我被带到了公安局。经侦大队的人说我账上有一千万不明资产,涉嫌洗钱。我把所有卡都掏出来说:你们搞错了,你看我所有卡都在这里,全加起来也就两百多万,不信可以去查!

一名高个窄肩,操着本地方言的警察说:你拿出来正好,省得我们查,来,把这些都算上!另一名戴眼镜的胖警察把我的卡收了,一张一张登记。登记完说:你爸是不是叫李成贵?我说是。他说,那就对了。我反应过来,说:什么?开玩笑吧,我爸给我存了一千万?他那小煤矿早关了!高个警察说,你爸和他的助理,哦,听说也是小老婆,王丽铭,你知道吧?经人举报,他们涉嫌在2003、2005、2007年,多次巨额行贿、虚开发票、职务侵占、变相洗钱,现在人已被控制,你如果识相,就明白点,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我爸的事,我不清楚。仅有的一点了解,还是他自己说的,也不过一鳞半爪,还不知真假。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吐。把那个所谓的一千万吐出来。把我的存款吐出来。把房子、车子、值钱的都吐出来。

9

我带着从老屋摘下来的全家福,回到北京,忽然生了一场病。主要是不能吃饭。吃的时候风轻云淡,吃完就地动山摇,一走路喉咙发痒,堵,黏,仿佛所有的鼻涕都回流到咽喉处,咽不下吐不出,干呕连天,痛苦难捱。还有就是睡不着,无论喝酒还是运动,都没用。

因为我爸涉税的问题,我找邓小鞋帮忙出主意,不料她手机不通,微信也拉黑了。我感觉很不祥,打开支付宝看了看转账记录,猛然发现,几天时间,她从我这儿连要带借,已累计拿了十万!

我气呼呼地跑到她单位兴师问罪,一位戴眼镜的女士经过仔细确认,答复我说:先生,您一定是搞错了,我们单位所有部门都查了,没有一个叫邓小鞋的人!

我说哦,想起来了,她真名叫邓艺萱,麻烦您再查查。

大约一刻钟后,我再次得到肯定的答复,结果依然是:查无此人。

我自觉受了邓小鞋的骗,但却无心报警。

为了我爸的事,我正绞尽脑汁,焦头烂额。我在几家中介公司都挂出了房和车,看的人不少,真上手的不多。

十几天后,北京的车和房终于出手,我取了二十万现金,其余全部上交。

我联系郑鲁男,他很高兴,当即找了一家极其偏僻的茶馆,位于石景山区鲁谷路,算得上是远离熟人地带了。

我在包间给他现金,他的胳膊早好了,心情不错地抽出两沓给我:说话算话,说好的,九折。我说谢谢,角色没问题吧?他写了个收据,嬉皮笑脸说:放心,盗亦有道,角色我给你留着!我说:别给我,给陈烟,她是真爱演戏,我以后转行,不玩这个了!他说你想什么呢,男二号啊!我说没别的角色吗?他说真没有。我掏出两根烟,分他一根,抽了会儿说:如果让陈烟去演男二,女扮男装,其实是个很好的噱头!郑鲁男掐了烟说:是个思路,但风险太大,我做不了主,得大老板拍板。我说都是圈内人,不用我多说吧,成与不成,请务必保密。他说,这你放心,规矩我都懂。

第二天,郑鲁男就打来电话,说大老板认为反串剧对演员要求太高,娱乐圈这么多年,也就火了一个《新白娘子传奇》,许仙是经典,但叶童只有一个。不过可以先找人,真有合适的也能考虑。我说有希望就好,你加把劲啊。他说必须的,一口唾沫一个钉,我办事,你放心!

生活就像过山车,一夜之间,我的人生降到谷底,但却并不痛苦。纸醉金迷的日子,我早过够了。但是像现在这样内心安宁,陈年芥蒂都化为融融暖意的平凡岁月,于我,才刚刚开始。旧事一笔勾销,一切都是新的了。

10

大约一个月后,天热了起来,知了们躲在树上叫个不休,我姐说她的配型结果出来了,也不匹配。我问公安局的人找你没,她说找了,说咱爸给我存了八百万,我问了做律师的同学,说这次是赶上浪口了,闹不好得判个十年八年……态度好点不是坏事,本来那钱也不是我的,我都上交了!

我瘦了有十斤,如果给李挚做配型,这样子不行,只好昏昏沉沉去医院挂号。医院永远人满为患,我花了半小时排队挂号,又花半小时排队问诊,最后进了诊疗室,身穿白大褂,戴副无框眼镜的老太太,花一分钟就把我打发了。她给我一张单子,让我先验血。

我拿着单子又花半小时排队交费、排队抽血,抽完再等一小时拿到结果,又排半小时去找老太太。老太太把化验单拿手里,看了看,说有点发炎,躺下。我躺到那个比摇篮大不了多少的蓝色小床上,老太太持听诊器听了听,又用一根木片撬我嘴巴:说啊。我“啊”地张开嘴,她把探照灯搁我嘴上一照,说:起来吧,没啥事,慢性咽炎。

排队取药时,我发现前面隔着俩人,有一个背影十分眼熟。我喊了声邓艺萱,那人一回头,不是。我很失望,无精打采地继续排队。

那姑娘取完药却走过来,眼神狐疑地问:你是谁?找我姐什么事?我一听是她妹,便谎称是邓艺萱同学,假模假式地问邓艺萱生了什么病,姑娘眼里亮了一下,说:同学?你也是四川的嗦?我姐没生病,是我爸病了!

我假装关心,嘘寒问暖:叔叔什么病?我去看看老人家!姑娘笑了笑,一脸我什么没见过的表情说:我爸刚从我姐身上换了个肾,恢复得不错,你如果想见我姐,就跟我去住院部吧!

我拎起我的药袋子,跟着她穿过拥挤的大厅,穿过曲折的楼道,穿过连廊,走了很远很远,最后坐电梯上了十一楼,来到1115病房,门口的姓名却令我大吃一惊。

我把手机贴到耳朵上,假装接了个电话,说,不好意思啊,临时有个急事。那姑娘一脸愕然,我一溜烟跑出了医院。

11

时间一天天过去,郑鲁男退的两万,加上我自己留的一万多,越花越少,卡上变成两万五,两万,又变成一万,八千,六千……我从星级宾馆挪到连锁酒店,最后又换到青年旅舍,饮食方面也今非昔比,以前吃饭从来不看价格,现在买瓶水都拣最便宜的。

性格原因,我没什么朋友。打了个电话问跑法治的初中同学,他说报社不景气,保安、清洁工都不雇了。我又想起了父亲的朋友,打电话找父亲提携过、我妈葬礼上还到场的一个叔叔,他在国营煤矿管一个科,位高权重,但一听说是我,一言不发就挂了。我又要打别的电话,这时郑鲁男打过来,说事情已办妥。

原来他故意先找了几名其他女演员去试镜,有的丰乳肥臀,有的妩媚妖娆,连剧组的司机都看不下去,说如果用这些,出门会被臭鸡蛋砸死。正当大家几近绝望之时,郑鲁男说最后试一个。有了前面几位的反衬,胸小个高体形偏瘦的陈烟,女扮男装起来,简直就是玉树临风,英姿飒爽,演爱哭的男二号,刚刚好,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她很合适。

陈烟的大好机会来了,我却不愿再蹚演艺圈,更不愿回老家。

像所有的普通人一样,我去求职,才发现,原来我从未真正认识这个世界。网吧,超市,快餐厅,复印店……全都露出了它们狰狞的另一面。以往的热情都变冷漠,点头哈腰变成摇头晃脑,有人嫌我年龄大,有人嫌我学历低,有人嫌我没技术,有人怪我没经验。甚至,哪怕是以往最瞧不上的小学同学那样的酒店前台,都嫌我“长得太粗犷”!

我很失落,从一家酒店面试失败出来,忽然看到一对清洁工,好像是一起跑过龙套的大爷大妈,我心里一动,想其实干个清洁工好像也不错,正在这时,一台粉色宝马,优雅地画了个圈,停在知交会所大门口。一名卷发少妇走下车来,我脑子一转,忙跑过去套近乎,俞姐再三确定我不是开玩笑后,很客气地说:李先生,我也很想帮您,但是您也知道,我们店里只招女工,真是不好意思。

我赶紧拦住她说:没事没事,男扮女装我也可以!俞姐,您知道的,我做过演员,男扮女装一点问题没有,我再给客人讲讲明星八卦,客人来了又能泡脚又能娱乐……俞姐戴着美瞳的眼珠转来转去,珠光宝气地看了我一会儿,说:你要真能吃苦,我给你介绍朋友的店吧!

12

2018年的一个晚上,大雪落在季节里,被北风淹没。我在俞姐介绍的会所里干了一年多。这家店位于北四环,紧挨着一所大学,生意十分火爆。一位满脸横肉的徐姐,是我常客,这天店里放着歌:像谢幕的演员,眼看着灯光熄灭,来不及,再轰轰烈烈,就保留,告别的尊严,我爱你不后悔,也尊重故事结尾。她却无意欣赏这感伤的旋律,只一边享受一边问:小李啊,你这么受欢迎,一个月不少钱吧?我说也没多少,生意好时一万出头,还没您炒房的零头多。她说啊呀,炒房现在也不行了,你当初怎么想到干这行的?我说,我弟白血病,前段时间刚做完手术。徐姐说:哎哟,这个病老贵了,花了不少钱吧?我说,您可说对了,多亏我爸以前买了点保险……这时我手机响了。

工作期间不能接电话,半个小时后,徐姐离开,我回电话。我姐说判决下来了,咱爸判了五年,王丽铭二年。我说李挚那边也稳定了,医生说观察下没问题,下个月就可以出院。我姐说知道,昨天我刚看过他,对了,你现在身体咋样?我说正常啊,没觉得有问题。

深夜吐着淡紫色的气息,暖气不错,我下班回到宿舍,躺在自己床上,像往常一样上网搜“陈烟”。一个化名“鱼田八王爷”的网友,爆料说,“某C姓小花,靠反串走红,刚得个年度新人奖,就耍大牌!小姐姐,表酱紫,花钱买角神马的了解一下?”“表酱紫”是“不要这样子”的网络语,“神马”就是“什么”。评论里,已有人猜测是陈烟。我一看,“鱼田”不就是没屁股的“鲁男”吗?于是给郑鲁男打电话,他不接,后来接通了,说在开会,晚点联系。

我等了一宿没消息,知道被郑鲁男耍了。第二天便请一位女同事,改用其他号码打,佯称看到网上招演员,想去面试,郑鲁男估计觉得声音很甜,马上说,欢迎欢迎,地址我发给你。我跟女同事要到地址,不顾外面大雪茫茫,当即跟经理请了半天假,乘坐地铁去找郑鲁男。

出站时,雪停了,路上极冷。按图索骥,郑鲁男正在会议室和一帮人讨论剧本,见我进去,茫然发问:你找谁?我说郑导,烧伤治疗费花完了吗?郑鲁男站起来看了看我,说:是你,你来干什么?我笑了笑,提高分贝说:给钱的时候,咱不是还有个保密协定吗?郑鲁男慌了,安抚我坐下喝茶,让其他人都出去。

我没坐,看着最后一个人抱着笔记本离开,带上门,直截了当说:微博那个爆料是你干的吧?他装傻:啥爆料?我在手机上搜出来给他看,他自知搪塞不过去,说:我只是想敲打敲打她,你不知道,陈烟现在耍大牌,我请她客串,她都不给面子的……我突然扑过去拽他围巾,他躲开了,指着我大喊:孙子,你想干吗,我黑白两道都有朋友……

我说去你妈的黑白两道,做人要讲道理,我家里出了事,卖房卖车,最后的钱都给了你,可你他妈言而无信……趁他不备,我抓他裆,他猝不及防,没躲彻底,疯了一般抱着我的头,抠我眼珠,我双目剧痛,大叫放手,他也惨叫着说你先放……嘭的一声,会议室门开了,一个女声不怒自威说:都放手!你们干吗呢?

我感觉眼睛一阵轻松,便也松了手。门口的女声越来越近,说:郑导,我来就是亲自解释一下,我没耍大牌,我是真没档期!

我揉了揉依旧刺痛的双目,睁开眼却很模糊,隐隐约约,我看到陈烟的脸,近在眼前,远在天边。我说陈烟,对不起,我……郑鲁男说,那你得给我留个档期啊,下部戏一定来!又说:孙子,你他妈属狗的啊,老子要是生不出儿子,你他妈100个二十——十八万都赔不住!

他的手机忽然尖锐地响了,郑鲁男接起来说了几句,脸色大变,一瘸一拐地走出去。偌大的会议室里,只留下我和陈烟。我的眼睛疼痛稍缓,但看陈烟脸上还像打着马赛克,依稀见她长发白面,双唇紧闭,看不清昔日雀斑是不是还在。

陈烟身上迷迭香的味道依旧好闻,像春夜里的一声叹息,又像雨后清新的回忆,我有点恍惚,又很惭愧,无法直视她雾气腾腾的双眸。还是陈烟先打破了沉默,她站在我面前,一字一顿说:李,却,我,恨,你。

后来,我们离开会议室,乘电梯下了负二层,又坐陈烟的白色卡宴上了地面。郑鲁男忽然打来电话,我说你想干吗,还想打?他却支支吾吾,语焉不详地说:不是,那个,那个烧伤治疗费的收据,你还能找到吗?我说那哪儿能,我房子都卖了一年多了。他紧张道:那你给我一个卡号,我把那十八万打回去。我纳闷:这还能退?郑鲁男说:赶紧的,我这儿等着呢!我一时高兴,忘了陈烟还在身边,大声说:那多不好意思,毕竟你安排了陈烟,要不给你留点儿?郑鲁男说别鸡巴磨叽了,咱俩谁跟谁,你快点,卡号发来!

发完卡号,我坐在副驾驶上,说哎,忘了让他删微博了。陈烟却冷若冰霜地说:没事,我把他举报了,受贿,敲诈,涉黑,肯定有人查他,要不他会给你退钱?我说哦,干得漂亮。话犹未落,猛然发现陈烟把车开入了一条陌生的胡同。

警徽的光芒,透过鲜嫩的积雪折射到我脸上,我一激灵,想起昔日种种,立马坐直了身子,欲问陈烟,却说不出口,仿佛旧日没有台词的龙套附体。窗外岁月广袤,云彩变化万千,亘古不变的太阳,照耀着这座美丽的城市,大街上的影子,鳞次栉比,被拉成一个又一个梯形,宛如无数个更加隐秘更加巨大的,黑戳。

责任编辑 高 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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