钮则圳:朱子对“明道论性章”的理解与诠释论文

钮则圳:朱子对“明道论性章”的理解与诠释论文

内容提要“明道论性章”是程颢性论思想的重要展现,素称难解。朱子对于“明道论性章”多有讨论与诠释。受程颢以“天命之谓性”解读“生之谓性”的影响,朱子一改旧有对“生之谓性”的批评态度,并为其开辟出积极的诠释向度。与程颢理解孟子性善论为“继之者善”,无法论证出性本善不同,朱子认为可以通过“恻隐之心”等四端论证人性本善,因而对孟子性善论以“极本穷源”之语加以肯定。“明道论性章”根本意图在于论证性本善,朱子则继承程颐“性即理”的立场,其诠释落脚点在于天理的至善性。朱子对于“明道论性章”的理解与诠释虽然未必完全符合程颢原意,但融贯了程颐及其自身的理学思想,其诠释内容影响深远。

关键词朱子 明道论性章 孟子 性善 生之谓性

《河南程氏遗书》卷一所载程颢(明道,1032~1085)论性一章是其性论思想的重要展现,历来颇受学者重视。兹节录于下:

“生之谓性”,性即气,气即性,生之谓也。人生气禀,理有善恶,然不是性中元有此两物相对而生也。有自幼而善,有自幼而恶,是气禀有然也。善固性也,然恶亦不可不谓之性也。盖“生之谓性”,“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性时,便已不是性也。凡人说性,只是说“继之者善”也,孟子言人性善是也。夫所谓“继之者善”也者,犹水流而就下也。皆水也,有流而至海,终无所污,此何烦人力之为也?有流而未远,固已渐浊;有出而甚远,方有所浊。有浊之多者,有浊之少者。清浊虽不同,然不可以浊者不为水也。如此,则人不可以不加澄治之功。故用力敏勇则疾清,用力缓怠则迟清,及其清也,则却只是元初水也。亦不是将清来换却浊,亦不是取出浊来置在一隅也。水之清,则性善之谓也。故不是善与恶在性中为两物相对,各自出来。①

此章由于是语录体,明道又好掇取经典文句且稍变其文,以就己说,故文意较为跳脱,素称难解②。朱子(1130~1200)对此章多有诠释,除在庚寅年(1170)作《明道论性说》分章疏解外③,平素还与弟子反复展开讨论,仅《朱子语类》卷九五所载相关内容就有27条之多。然而,朱子的这些诠解是否符合明道原意,抑或是立足于其周密的理学思想体系进行阐发,仍有进行辨析的必要。

“生之谓性”:两种诠释向度

明道于章首言“生之谓性”,众所周知,此语本诸告子。在告子处,“生之谓性”是指天生而自然、实然者即是性,在类型上可被理解为性犹材料一类④。孟子因其说有得出“人之性与犬牛之性相同”这一结论的可能性,因而对其猛烈批判,目的在于将其性论中对性的指谓限定在“惟人独有”的方面。孟告之辩后,儒家正统观念亦多从批评的角度审视“生之谓性”,对其评价不高。如朱子在《孟子集注》中对告子“生之谓性”注云:

生,指人物之所以知觉运动者而言。告子论性……其大指不外乎此,与近世佛氏所谓作用是性者略相似。⑤

从以上两段可知,明道引入了《周易》“天地之大德曰生”的宇宙生成论角度,强调自己是从天地流行创生、万物生生不已的角度来理解“生”,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生而所具即是性”,因而也就不会导致犬牛之性与人性相同,或一切众生之性相同的结论。明道又结合《中庸》首章“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指出万物的化育流行皆源自于天,人物之本性皆禀赋自天地之大德,在这一层面人是与天地万物一体的,人无须低视自身价值。明道进一步指出,人与物又各率其性,即人之性与物之性并不相同,尤其人可以在失其本性的情况下做修身工夫以求“复性”,回复到性的本然状态,这是物之性无法做到的。由此明道凸显出人性在天地之间的宝贵之处。可见,明道其实是在“天命之谓性”的框架下讨论“生之谓性”,将“生之谓性”置于天命流行不已、生成万物的动态过程中予以审视,他在不违背孟子原有的人之性与物之性不得相同的前提下,为讨论“生之谓性”提供了新的角度,并赋予其以新的积极的意义。

性者,人之所得于天之理也;生者,人之所得于天之气也。性,形而上者也;气,形而下者也。人物之生,莫不有是性,亦莫不有是气。然以气言之,则知觉运动,人与物若不异也;以理言之,则仁义礼智之禀,岂物之所得而全哉?此人之性所以无不善,而为万物之灵也。告子不知性之为理,而以所谓气者当之……所以然者,盖徒知知觉运动之蠢然者,人与物同;而不知仁义礼智之粹然者,人与物异也。⑦

朱子认为,告子所言“生”是指人天生所具有的知觉运动能力,属于气的层面,是形而下者;而人性为人禀受天理的层面,是形而上者。在朱子,理是生物之本,气是生物之具;本性来自于天之理,生命来自于天之气,因而人与物都具有性与气两个层面。从气上看,人与物都有知觉运动的能力,二者并无差别;但从理上看,人禀得了仁义礼智的全体,而物只禀得了一部分,因而人性善,物之性有不善。告子的错误即在于认气为性,只看到了人与物在气层面的相同性,从而无法区分出人性与物性之不同。《语类》又载朱子言:“大抵诸儒说性,多说着气。如佛氏亦只是认知觉作用为性。”⑧可见,朱子认为“生之谓性”是偏重于以“气”之知觉作用为性,这种思想倾向与释家“作用是性”等观点一样,都不是以仁义礼智之理为人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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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道言“生之谓性”,又说“性即气,气即性,生之谓也”,从字面来看亦是以气禀言人性,与告子之误相同。若以此理解,明道难免与儒家正统人性论相违。结合他处所论,我们即可明白明道所言“生之谓性”的用意:

“天地之大德曰生”,“天地氤氲,万物化纯”,“生之谓性”,(自注:告子此言是,而谓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则非也)万物之生意最可观,此元者善之长也,斯所谓仁也。人与天地一物也,而人特自小之,何耶?⑨

告子云“生之谓性”则可。凡天地所生之物,须是谓之性。皆谓之性则可,于中却须分别牛之性、马之性。是他便只道一般,如释氏说蠢动含灵,皆有佛性,如此则不可。“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者,天降是于下,万物流形,各正性命者,是所谓性也。循其性而不失,是所谓道也。此亦通人物而言。循性者,马则为马之性,又不做牛底性;牛则为牛之性,又不为马底性。此所谓率性也。人在天地之间,与万物同流,天几时分别出是人是物?“修道之谓教”,此则专在人事,以失其本性,故修而求复之,则入于学。⑩

又于《孟子》11·3章⑥注总结说:

受此影响,或出于诠释文本的需要,或出于道学体系内部对于明道的尊崇,朱子实则无法全然反对“生之谓性”,并为此命题开出了新的诠释向度。在《明道论性说》中,朱子对“明道论性章”首句诠释说:

天之付与万物者谓之命,物之禀受于天者谓之性。然天命流行,必二气五行交感凝聚,然后能生物也。性命,形而上者也,气则形而下者也。形而上者,一理浑然,无有不善;形而下者则纷纭杂糅,善恶有所分矣。故人物既生,则即此所禀以生之气,而天命之性存焉。此程子所以发明告子“生之谓性”之说,而以性即气,气即性者言之也。

从朱子的诠释可知,受明道对于“生之谓性”整体理解的影响,朱子也是从“天命之谓性”的角度来诠解“生之谓性”,对“生”予以天地创生万物的宇宙生成论阐释。这种诠释方式与他在《中庸集注》中面对“天命之谓性”的视角相同,但在其诠释《孟子·告子上》相关章节时是不曾有过的。但是,明道在论性章首句中只是以气言性;结合后面三句来看,也只是落实到现实的人的气禀层面探讨人性,并未提到天地氤氲化生万物的过程。概因明道认为“性”与“气”密不可分,“生”不是一个孤立的过程,必须要落实到现实当中的“气”而有所体现。另外,明道虽然对于“生之谓性”的理解背后有一套宇宙生成论视域,但他更多将“生”理解为一个动态过程,并不突出强调性命与气所谓形上、形下的区分;在论性章相关部分,他也并未言及“天命之性”,而是仅仅在性气不离的现实层面讨论人性善恶的问题。朱子在《明道论性说》中则凸显了明道尚未论及的形上阶段,并将此阶段理解为一理浑然、无有不善的状态;将人有善恶分化理解为通过气禀得理之后的形下阶段。这种区分形上形下阶段的看法很可能受到了程颐(伊川,1033~1107)的影响。

伊川论“生之谓性”即与明道有别,伊川云:

1.2 方法 70例吸烟哮喘患者分为两组:35例继续吸烟,35例自愿戒烟。所有患者均吸入布地奈德福莫特罗4.5μg-160μg,每次1吸,每日2次,持续用药2个月,酶联免疫吸附法检测两组患者治疗前后血清中细胞因子IL-4,IL-6,IL-8的浓度。

“天下言性,则故而已”者,言性当推其元本,无伤其性也。

伊川认为,“生之谓性”只是指人在自然意义上的禀受,“天命之谓性”则指性原本应该是善的,偏重于论人性善的根源。伊川强调论人性不仅要看禀受的一面,更要看到性本原的一面:二者一为后天,一为先天;前者有善有不善,后者则无不善。因此,“生之谓性”与“天命之谓性”不仅不可一概而论,在伊川看来二者还有很强的对立性。朱子《明道论性说》中“形而上者,一理浑然,无有不善;形而下者则纷纭杂糅,善恶有所分矣”的表述,明显继承了伊川对于“生之谓性”与“天命之谓性”关系的理解,从而对明道原文有所发挥。

孟子“水流就下”的例子在明道看来无法论证出性之本体在“人生而静以上”时的状态,因而被视为“继之者善”以后之事。承接着孟子的“水喻”,明道也提出了自己著名的“清水”之喻。这说明在明道眼中,相较于流向而言,清浊才是水更为根本的性质。以水之清浊论性,明道并非首出。唐代李翱(772~841)即有论述:

顺着区分形上形下的思路,朱子很容易便将明道“‘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理解为是在言说“天命之性”,“才说性时,便已不是性也”一句理解为是在说已落于形下阶段的“气质之性”,不再是性的本然状态。同时,朱子也承认“生”必然兼乎“气质”的说法,认为对人性的论述无法离开人现实的气质生命。如《语类》中朱子解释“才说性时便不是性”一句是“就已禀时说”,是言人受到气禀影响以后的层面;并认为“性者,浑然天理而已。才说性时,则已带气矣”,指出人在现实生活中所言之性已经不是纯然的“天命之性”。又如朱子所言:“‘人生而静’,静者固其性,然只有‘生’字,便带却气质了。但‘生’字以上又不容说,盖此道理未有形见处。故今才说性,便须带着气质。无能悬空说性者……言气质之禀,虽有善恶之不同,然极本穷源而论之,则性未尝不善也。”可见朱子在诠解“明道论性章”时,背后存在着“天命之性”与“气质之性”、形上与形下的前提,这与明道于章首偏重“以气论性”相比,具有很大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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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言性善”:向善与本善

虽然明道在以气言性的层面对现实的人性进行刻画,但我们不能因此认为他不讨论具有超越性质的“性之本体”的观念,因为他还预设了一个“‘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的层面。葛瑞汉(A.C.Graham)认为,“不容说”的意思大概不是无法观察,而是不能用善字来描述它。如果按照葛氏的看法,明道认为无法以“善”来描述“性之本体”,因而根本上并不具有“性本善”的观念。但是如果充分考虑明道论性章中以“元初水”比喻性善的例子以及下面这段话,我们还是可以窥见其持“性本善”态度的痕迹:

道即性也。若道外寻性,性外寻道,便不是。圣贤论天德,盖谓自家是天然完全自足之物,若无所污坏,即当直而行之;若小有污坏,即敬以治之,使复如旧。所以能如旧者,盖为自家本质是完足之物。

此段为明道阐释“道即性”。“自家本质”即道在人身而为人的本性,在明道看来,这种本性是“天然完全自足”的,这正是性本善的另一种表述方式。此处明道对于有“污坏”的性通过“复性”工夫来使其回复到本性纯善状态的主张,也与其在论性章中对浊水施以澄治之功以使其回复为“元初水”状态的态度是一致的。

无论“不容说”究竟何指,明道想要指出的是一般人说性,讲的都是性的现实状态,只是受到气禀影响以后的事,无法讲出“性之本体”的阶段。明道言:“凡人说性,只是说‘继之者善’也,孟子言人性善是也。夫所谓‘继之者善’也者,犹水流而就下也。”“继之者善”截取自《周易·系辞》“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明道认为,一般人论性都无法直达“一阴一阳之谓道”的本体层面,充其量讲的是现实状态下“继之者”乃至“成之者”之后的事,孟子即是其中的典型代表。明道此语较为囫囵,并未对其所理解的孟子性善论作进一步解释。然观其以“水流而就下”来比喻“继之者善”,我们亦可窥见其对孟子性善论的一般态度。“水之就下”出自《孟子》11·2,在孟告之辩中,面对告子以水流无分东西来比喻其性无善无不善的观点,孟子抓住了水流向下这一更为关键的属性,以此比喻人性善。然而如果进一步论证,水流向下只能说明水流动的常态趋势,一方面它要受到地势的影响(否则水有可能是静止的),另一方面它可能受到外力影响而改变其向下的流向(如孟子所言“过颡”“在山”),就“水流就下”这一命题本身而言,实则难以作为对“性本善”论完满而有效的证明。因而,在明道看来,孟子以“水流就下”来论性,实则是在讲性的现实趋向与状态,而非讲性的本体,缺失了“一阴一阳之谓道”一段;以水流论性,充其量也只能证明性向善,无法确凿得出性本善的结论。众所周知,汉唐儒者无论是“性情善恶”论还是“性有品级”论,都还停留在对于现实人性的刻画与论述,无法得出人性本善的结论,这些论述实则都可以被纳入明道所论的“凡人说性”之中。孟子由于其性善论更为经典,因而被明道视为“凡人说性”的代表。明道举孟子及其“水之就下”的例子,正是为了引出其后文“清水”之喻,从而证成性本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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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孟子性善论的理解,朱子与明道差别较大。前文已述,朱子受伊川影响,惯常用“天命之性”与“气质之性”来理解明道所谓的“‘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与“才说性时,便已不是性”。但是对于“天命之性”与“气质之性”的理解,朱子与伊川又有不同。在伊川,“气质之性”是清浊不齐的,与“天命之性”是一组相对的概念。朱子却诉诸其理气论中“理气不离不杂”的基本立场,对应于此问题即认为天命与气质既不相离也不相杂。具体而言,朱子认为与“天命之性”相对的是“气质”,而非“气质之性”,“气质之性”只是“天命之性”坠入气质中的形态,就其本质而言仍然是天命之性。因而,“天命之性”与“气质之性”实则一物,只不过“天命之性”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性,“气质之性”只是“天命之性”落于气质中的表现形态。与明道将“继之者善”理解为在现实层面对性的趋向进行言说,认为这种言说方式无法体现“性之本体”不同;朱子将“继之者善”放置于“天命之性”下坠于气质之中的过程中予以理解,认为“继之者善”对于个体而言重点落实在“天命之性”受到气质熏染以后的阶段。朱子认为:“性者,浑然天理而已,才说性时,则已带气矣。”明道所论“‘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即是指“天命之性”,作为“性之本体”它固然是纯粹至善的,但是朱子又认为这一阶段“形气未具”,准确说我们还只能讨论理,无法谈到性。“不容说”的含义在朱子看来是指性的本体无法形容,“有此气为人,则理具于身,方可谓之性”,我们对于性的探讨只能落实于“天命之性”坠于气质之中而表现为现实的“气质之性”以后的阶段。朱子借助“在天曰命,在人曰性”来阐发天命与气质这种不离不杂的关系:

“人生而静以上”,即是人物未生时。人物未生时,只可谓之理,说性未得,此所谓“在天曰命”也。“才说性时,便已不是性”者,言才谓之性,便是人生以后,此理已堕在形气之中,不全是性之本体矣,故曰“便已不是性也”,此所谓“在人曰性”也。大抵人有此形气,则是此理始具于形气之中,而谓之性。才是说性,便已涉乎有生而兼乎气质,不得为性之本体也。然性之本体,亦未尝杂。要人就此上面见得其本体元未尝离,亦未尝杂耳。

虽然性之本体无法形容,我们对于人性的讨论只能基于对现实的“气质之性”的观察,但是朱子认为基于理气不离不杂的关系,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无法得出性之本体纯粹至善的特性。朱子言:“‘凡人说性,只是说继之者善也’者,言性不可形容,而善言性者,不过即其发见之端而言之,而性之理固可默识矣,如孟子言‘性善’与‘四端’是也。”对于个体而言“继之者善”讲的就是性之本体落实于人现实气质生命的结合处,朱子习惯将其称为“发用处”。因此由人气质生命中善性的发显,我们就可以向上推出性之本体的至善性。孟子所讲的“四端”,正是性之本体在个体生命中发用流行的显现。对于孟子性善论与“继之者善”的关系,朱子有言:

易中所言,盖是说天命流行处;明道却将来就人发处说。孟子言“性善”,亦是就发处说。故其言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盖因其发处之善,是以知其本无不善,犹循流而知其源也。故孟子说“四端”,亦多就发处说。易中以天命言。程子就人言,盖人便是一个小天地耳。

朱子认为,《易传》本身说的是天命流行不已,明道则重点突出了“继之者善”对于连接天人之间的作用。就个体而言,孟子所言性善要通过恻隐之心等“四端”表现出来,这也是人性本体的至善性在现实生活中的发显。“天命之性”的本善与现实当中的人性可以为善是源与流的关系,因而孟子的性善论具有贯通天人的意义,它将人的生命视作流行不息的整体,背后指向的是性之本体的至善。朱子在《明道论性说》中说:“故善言性者,不过即见其发见之端言之,而性之韫因可默识矣。如孟子之论四端是也。观水之流而必下,则水之性下可知。观性之发而必善,则性之韫善亦可知也。”可见,以发见之端看待性善、进而向上溯源“天命之性”本善是朱子较为一贯的态度。与明道不同,朱子对孟子性善论更多持肯定态度,并对其从性本善的高度予以褒扬。在此方面,朱子实则受伊川影响较大。伊川对孟子性善论视之甚高:

1987-2016年,民和县出现寒潮10年,影响冬小麦幼苗生长发育,造成冬小麦发育迟缓,品质下降,减产。

“性相近也”,此言所禀之性,不是言性之本。孟子所言,便正言性之本。

孟子言性之善,是性之本;孔子言性相近,谓其禀受处不相远也。人性皆善,所以善者,于四端之情可见,故孟子曰:“是岂人之情也哉?”至于不能顺其情而悖天理,则流而至于恶,故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

“性即理”乃伊川所论,原文为:“性即理也,所谓理,性是也。天下之理,原其所自,未有不善。”伊川将“理”理解为对“性”的本质规定,并且认为“理”就其根源而言是至善无恶的。伊川之后,“性即理”且“理无不善”成为朱子眼中颠扑不破的命题。因此在诠释“明道论性章”时,朱子会在这一命题的理解下,将“天命之性”与“气质之性”理解为“理底性”与夹杂了气禀的性,并且认为孟子的“性善”在本质上就是“理善”。就诠释目的而言,与明道重点论述“性本善”不同,朱子实则为了从“性本善”进一步推出“理本善”,从而凸显出天理纯粹至善的高级地位。就这一点而言,朱子受到伊川的影响是明显且深远的。

在伊川看来,孔子“性相近”只讲到了人在现实生活当中的禀赋一面。就本质而言,它仅涉及对性的描述,并不涉及人性善恶。孟子以“四端”论性,由“四端”之情的显现体现出了人性皆善,从而追问出性本善这一根源性问题。因此伊川多以“言性之本”“极本穷源之性”之语赞扬孟子的性善论。结合伊川的讲法,朱子也对明道论性章有所新诠。朱子认为,在人性的发用处方面,“继之者善”与孟子性善论一样,在根本上体现的是人性本善:“‘继之者善’,本是说造化发育之功,明道此处却是就人性发用处说,如孟子所谓‘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之类是也。伊川言:‘极本穷源之性,乃是对气质之性而言。’言气质之禀,虽有善恶之不同,然极本穷源而论之,则性未尝不善也。”

“生之谓性”与“天命之谓性”同乎?性字不可一概而论。“生之谓性”,止训所禀受也。“天命之谓性”,此言性之理也。今人言天性柔缓,天性刚急,俗言天成,皆生来如此,此训所禀受也。若性之理也则无不善,曰天者,自然之理也。

需要注意的是,在孟子所论“四端”中,朱子更加看重“恻隐之心”的意义,认为它才是气质之性发用处的关键。朱子言:“此‘继之者善’,指发处而言之也。性之在人,犹水之在山,其清不可得而见也。流出而见其清,然后知其本清也。所以孟子只就‘见孺子入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处,指以示人,使知性之本善者也。”朱子为何如此看重恻隐之心?因为在朱子“仁包四德”的框架下,与专言的“仁”可以包“仁义礼智”四德相对应,作为“仁之端”的“恻隐之心”也具有贯通四端的作用。朱子认为:“恻隐只是动处。接事物时,皆是此心先拥出来,其间却自有羞恶、是非之别,所以恻隐又贯四端。”因此,恻隐之心作为“四端”中最为关键者,往往在应接事物时会首先显现出来,并承担着在现实生命活动中表现性善的主要功能。在《语类》中,朱子也肯定了弟子“恻隐是性之动处,因其动处,以知其本体,是因流以知其源”的讲法,认为通过恻隐之心的显现才能反证出性本善。由此可见,虽然朱子对孟子性善论的理解与明道不同,并且受到了伊川较大影响,但背后实则有一套独有的理论架构。

“清水”之喻与“性善”

(三)教育资源全球化。云存储技术的出现及网络传输速度的大幅提升,使得全球的教育资源实现了互通互联,为教育用户提供资源共享。这就为学生的自主学习提供了可能,学生可以根据自己的学习进度寻找适合的学习资源,实现自身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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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之性清澈,其浑之者泥沙也。方其浑也,性岂遂无有耶?久而不动,沙泥自沉。清明之性,鉴于天地,非自外来也。故其浑也,性本勿失,及其复也,性亦不生。人之性亦犹水也。

李翱以水之性比喻人之性,指出人之性所本有的清明状态与水之性本来的清澈状态是一致的。李翱认为,后天的习染虽然会对人的本性产生一定影响,但就根本而言并不会影响人本来的善性。由此可见,李翱是以清水来比喻人性本善,其“性本”概念的提出也深化了汉儒以来对于人性论的探讨。

明道的“水喻”与李翱具有一定的相似性,二者均是以水的清浊来比喻人性在不同条件下的状态。虽然明道对于水的清浊状况区分更为详细,如受到污浊的时间、污浊的程度等,但与李翱一样,他也强调不能将受到污染的水排除在“水”这一概念之外,而是主张要将水恢复到清明的本然状态。所不同者,明道在水的“清浊”之外,又提出了“元初水”的概念来比喻性本善。明道有言:“天下善恶皆天理,谓之恶者非本恶,但或过或不及便如此,如杨、墨之类。”在明道性论中,“恶”并非是与“善”对立而生的另一物,善恶只是处于“人生而静以上”时的本然之性在现实状态下不同情况的表现形式:善固然是较为理想的表现形式,合乎性之本体的本来方向;恶则是这种表现形式的偏差,但是我们依旧可以将其调适恢复至理想的状态。因此,明道才会在论性章中说:“故不是善与恶在性中为两物相对,各自出来。”那种至清的“元初水”正对应于明道所设想的性之本体。与性之本体“不容说”一样,“元初水”在现实生活中实际上也是不存在的,无论水或清或浊,它们都会受到现实环境的影响;人只能通过澄治之功,努力使其恢复,无限接近“元初水”的清明状态。与之对应,明道认为人性最初绝对至善,只因气禀限制,才会产生善恶有对。正如“元初水”本来至清,如果没有外部环境的影响就会“流而至海,终无所污”,即始终不会与浊相对;而正因为有了外部影响,“元初水”才会变得清浊有对,分化出“有浊之多者”的浊水与“有浊之少者”的清水的情况。所以在明道性论中,就“元初水”而言,水之清只是本然清,就像性之善亦只是本来善一样。“元初水”“清水”与“浊水”也可以分别对应于“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与“成之者性”这三层递进关系,分别比喻性之本体、现实生活中较为理想的人性以及普通人的人性等几种状态。因此,明道论性章的重点实则在于以“清水”之喻来论证人性本善。只不过这种“本善”在明道看来并非是与“恶”相对的善,而是指性之本体那种清明至纯、无所偏倚的状态。我们知道,孟子对于人性善的先验论证较少,明道则在其性论中预设了“元初水”这一概念来指代性本善,这可以视为对孟子性善论的一种补充与修正。

对于明道的“清水”之喻,朱子在《明道论性说》中也有详细阐发:

②例如,朱子对此章曾多次表示:“‘生之谓性’一条难说,须仔细看。”“此一段极难看。”黎靖德编:《朱子语类》第6册,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2425~2426页。近人劳思光也认为:“此段在语言层面上看,则困难甚多。”氏著:《新编中国哲学史》第3册,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年版,第153页。

截至2017 年底,北京市在注册执业药师中,本科以上学历(不包括本科)为 434人,占注册总人数的5.9%;本科学历为3105人,占注册总人数的42.5%;本科以下学历为3768人,占注册总人数的51.6%。本科及以上注册执业药师占注册总人数的48.4%(见表2)。从2017年北京市注册执业药师专业分布来看,药学(中药学)专业的注册执业药师人数为4732 人,占注册总人数的64.8%;相关专业的注册执业药师人数为2575人,占注册总人数的35.2%。

朱子认为,“元初水”代表着性之本体“此性浑然,初未尝坏”的状态,这种“清者自清”的水体现的就是人性本善,其中并不存在善恶的对立。不过与明道相比,朱子此处更加重视性之本体在现实中所受气禀的影响,认为圣人之所以自幼而善,只因其气禀清明,故其人性未偏离其性之本体;而有人或自幼而恶,或长大之后流于恶,此乃是气禀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偏驳。与不能将浊水排除于“水”的概念之外一样,我们也不能说恶不是现实人性中的一部分。只不过在现实生活中人要对这种气禀的影响施加澄治之功,使现实人性努力恢复到“人生而静以上”时超越善恶的本然状态。由此可见,朱子此时对于“明道论性章”主旨的理解及诠释立场与明道并无差别,重点还是借助“清水”之喻来说明性本善;但就诠释细节而言,却与其“天命之性”与“气质之性”的思想具有一定关联性。

与《明道论性说》重点论述“性本善”问题有所不同,《语类》所载朱子与弟子的问答中,朱子更注重向上论证“天命之性”的至善性,亦即强调天理的纯恶无善。朱子言:

“生之谓性”,是生下来唤作性底,便有气禀夹杂,便不是理底性了……到伊川说:“性即理也”,无人道得到这处。理便是天理,又那得有恶!孟子说“性善”,便都是说理善;虽是就发处说,然亦就理之发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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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 语

以上笔者从几个方面爬梳了朱子对于“明道论性章”的理解与诠释。“明道论性章”文意跳脱,不易贯通,因而也为诠释者留下了极大的诠释空间。由朱子的诠解我们可以看出,虽然他是以“明道论性章”为本,但是在具体诠释过程中实则也受到了伊川较大影响。同时,朱子也往往在其本有的“天命之性”与“气质之性”“性即理”以及“仁包四德”等理论框架内加以阐发。

分生孢子萌发适温26~28℃,当叶上有结露或水滴,温度适宜,分生孢子经35~45分钟即萌发,从叶面气孔或穿透表皮侵入,潜育期2-3天。瘠薄地块及肥力不足田发病重。

朱子的解读与“明道论性章”一道,在哲学史上产生了较大影响。举例言之,明道、朱子之后,学者对于“生之谓性”不再单独作一否定理解,对于这一问题的审视角度更为多元化。明儒王阳明(1472~1529)曾言:“‘生之谓性’,‘生’字即是‘气’字,犹言气即是性也。气即是性,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气即是性,即已落在一边,不是性之本原矣。孟子性善,是从本原上说。”王阳明明确将“生之谓性”中的“生”理解为“气”,这与前文所述明道偏重于以气谈论“人生而静”以下阶段人性的态度是一致的;但阳明认为论性要追问“性之本原”,并以孟子为范例,明显受到了伊川、朱子视孟子性善论为“极本穷源”之论的影响。清儒戴震(1724~1777)对程朱理学多有批评,但其对于“明道论性章”的理解往往以朱子的诠释为本。如戴震论明道“‘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性时,便已不是性也”一句,便径以本文前引朱子所论“在天曰命,在人曰性”一段作为解释,并对其加以批评:“据《乐记》,‘人生而静’与‘感物而遂通’对言之,谓方其未感,非谓人物未生也。《中庸》‘天命之谓性’,谓气禀之不齐,各限于生初,非以理为在天在人异名也。”戴震前句批评明道忽视了“人生而静”与“感物而遂通”的关联,后句则批评朱子以区隔天人的方式看待“天命之谓性”。此类例子在戴震著作中不胜枚举。可见,戴震在潜意识中已将朱子的诠释与“明道论性章”视为一体,并视其为“明道论性章”的诠释正统。从这些方面可以看出,无论朱子对于“明道论性章”诠解是否符合明道“原意”,但就其诠释成果而言,理应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

①⑨⑩程颢、程颐:《二程集》,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10~11、120、29~30、313、313、1、252、291、14、292页。个别标点符号笔者略有校改。

水之清,性之善也。流至海而不污者,气禀清明,自幼而善,圣人性之而全其天也。流未远而已浊者,气禀偏驳之甚,自幼而恶者也。流既远而方浊者,长而见异物而迁焉,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浊有多少,气之昏明纯驳有浅深也,不可以浊者不为水,恶亦不可不谓之性也。然则人虽为气所昏,流于不善,而性未尝不在其中,特谓之性则非其本然,谓之非性,则初不离是。以其如此,故人不可以不加澄治之功。惟能学以胜气,则知此性浑然,初未尝坏,所谓元初水也……如此,则其本善而已矣,性中岂有两物对立而并行也哉!

③陈来:《朱子哲学研究》,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年版,第212页。

④陈来:《孔子·孟子·荀子:先秦儒学讲稿》,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7年版,第152、162页。

⑤⑦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332、332页。

⑥本文此种序号注释,以杨伯峻《孟子译注》(中华书局2008年版)为据。间隔号前的数字,代表《孟子》的篇(卷)数;间隔号后的数字,代表《孟子》的章数。

⑧黎靖德编:《朱子语类》第6册,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2427、2427、2430、2427、2426、2430、2430、2432、2432、2430、2432~2433、2419、2428、2425页。

朱熹:《明道论性说》,朱杰人等主编:《朱子全书》第23册,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第3275、3276、3276页。

虽然明道于章首重在以气言性,但不可认为明道没有一个在此之上的“性之本体”的观念,后文“‘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性时,便已不是性”一句恰恰体现了明道对于“性之本体”的追寻。劳思光先生认为:“盖所谓‘性即气,气即性’,意谓‘性’与‘气’不相离;明道此语所说之‘性’,乃就已显现之万有而论。万有既已显现,则即已有‘气禀’。就具体之存有讲,方可说‘性’,而此时‘性’已不能离‘气’。但明道在另一面,胸中又预存《礼记》之《乐记》中所说‘人生而静,天之性也’一语……明道盖认为‘性’本身在万有之前,即所谓‘天之性’,但此非吾人所能说之‘性’,能说之‘性’,皆是与‘气’相混者。”氏著:《新编中国哲学史》第3册,第153页。

[英]葛瑞汉:《中国的两位哲学家:二程兄弟的新儒学》,程德祥等译,大象出版社2000年版,第208页。

杨海文先生有过评价:“如果仅仅依据《孟子》文本描述性善论的言说,那么,性本善在某种意义上,恰恰又是通过性向善得以证成……孟子的搏激之喻,形象地说明了性向善。而且,我们一旦追问人区别于禽兽的特殊之性为什么唯有为善的定向,就会逼近性本善。”氏著:《孟子心性论的逻辑架构》,《南昌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02年第3期。我们认为,孟子所论述的还是性向善,但如果深入追究孟子背后的指向,很可能是性本善。

陈来先生指出:“天命之性是气质之性的本然状态,气质之性则是天命之性受气质熏染发生的转化形态”。氏著:《宋明理学》,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37页。朱子在《语类》中曾批评将“天命之性”与“气质之性”对立的做法:“人性本善而已,才堕入气质中,便熏染得不好了。虽熏染得不好,然本性却依旧在此,全在学者着力。今人却言有本性,又有气质之性,此大害理!”黎靖德编:《朱子语类》第6册,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2432页。

伊川认为:“若乃孟子之言善者,乃极本穷源之性。”“孟子道性善,极本原而语之也。”程颢、程颐:《二程集》,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63、1253页。

关于朱子“仁包四德”思想,详参陈来《朱子思想中的四德论》,《哲学研究》2011年第1期;《朱子四德说续论》,《中华文史论丛》2011年第4期。

筋 俗话说“筋长一寸,寿长十年”,拉筋其实就是在伸展关节、拉伸韧带,可有效缓解肌肉紧张。拉筋可使气血运行更通畅,对腰、背、腿痛的患者都有好处。

李翱:《李文公集》,永瑢、纪昀等纂修:《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078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股份有限公司1986年版,第110页。

陈荣捷:《王阳明〈传习录〉详注集评》,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24页。

戴震:《孟子字义疏证》,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34页。

该主变A相在运行中底部其中一个注油阀门阀体开裂,裂口长度约300mm,目前虽未发现绝缘油渗漏,但是已经留下严重的安全隐患。(如图)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汉唐孟子思想解释史研究”(项目号:18AZX001)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钮则圳,1992年生,清华大学哲学系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赵 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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钮则圳:朱子对“明道论性章”的理解与诠释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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