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尼采到德勒兹：越界思想的理论建构
于方方
(兰州文理学院 外语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
[摘 要] 越界是后现代思想的理论分支，继承了后现代思想的理论要义；后现代思想是越界的理论来源。从尼采、巴塔耶、福柯、德勒兹等哲学家的理论阐发和引申中发现，越界逐渐摆脱了一直以来与禁忌相关的否定意涵，成为抗拒本质主义，倡导异质性和差异性的后现代思想范式。越界理论也在与后现代话语的融会中开拓了理论的广度和深度。
[关键词] 越界；后现代；异质性
越界(transgression)是后现代哲学的思想暗语，从尼采起，西方哲人以超凡不俗的思辨机智，开启了后现代哲学的理论先河。然而，越界理论一度为诸多后现代理论思想光芒所遮蔽，直到福柯《越界序言》的发表，其理论价值才逐渐显现出来。
一、越界思想及理论起源
越界思想诞生于西方哲学的理性批判语境，其概念的形成背景是欧洲思想家对黑格尔和尼采哲学的持续论争。1930年，巴黎哲学领域兴起了对黑格尔思想的批判和反思。福柯认为，无论是逻辑学还是本体论，无论是马克思还是尼采，这个时代的思想都在努力挣脱黑格尔的影响。[1](P49)西方近代哲学自笛卡尔以来不断地为理性立言。笛卡尔把人的理性视为人们认识世界、获得知识的能力，他的“我思故我在”中“我”的理性是知识的出发点和思想的源泉。康德则明确指出：“自然界的最高立法必须是在我们心中，即在我们的理智中。”[2](P7)他对纯粹理性本身的批判性考察不仅再次肯定了作为纯粹思维能力的理性，更是把它提高到本体的地位。他为理性立法，认为理性是世界的法官，人类完全可以凭借理性之光和科学技术的力量，彻底征服自然、控制自然。到了黑格尔这里，人的精神经过辩证的运动，达到了知性的最高境界。黑格尔给人类指出了一条向上的精神之路，知识变得无限，知识之途走向光明，这场路途是隐喻性的。知识让我们从身边的表层现象中探知宇宙的深层奥秘，从个体中窥见集体，从俗入圣，从客体到主体，从常识到哲学理念。绝对精神是一种革新之后的上帝概念，意指一种纯思维过程，上帝成为理性的化身。现实世界只是理性发展的各个阶段，历史被看作精神的展开与实现的过程。他的辩证逻辑包含了一种不断超越和凝固的普遍理性，精神和自然、理性与非理性都被归结为绝对精神内部对立统一的不同层次、不同阶段和不同环节。他在思想上先把非理性的东西变成了理性自身的“异化”形式，然后宣称理性克服了自身的异化，从而建立起一个严密的理性主义体系，赋予理性哲学更高的形态。黑格尔这位理性主义的集大成者把神秘主义吸收到理性中来，把知识和信仰统一起来，建立起一种“理性的神学”。西方的近现代文明就建立在现代性的理性法则之上。然而，启蒙理性话语的华丽表面下隐藏着霸权的潜质。理性与资本、科技和政治的结合滋养了资本主义制度的极权主义，这种社会体制依赖总体化的秩序并排斥异质事物，造成了二元论的泛滥。二元论为现代性的肆意掠夺提供了意识形态的理由。现代人对自然和技术的控制导致了主体的过度自信，为满足征服和掠夺的欲望，无所顾忌地摧毁自然资源，进行了惨绝人寰的殖民大屠杀。这种统治、征服、控制、支配自然与异己的力量是现代精神的中心特征。[3]西方思想家将现代文明面临的困境归咎于统治西方思想两千多年的理性主义，并返回到西方哲学的渊源中寻求出路。
越界思想与非理性思维和生命哲学的兴盛息息相关。一个多世纪以来崇尚非理性主义的性灵论就是在对黑格尔的批判中发展起来的。在西方哲学史上，非理性主义一直在理性主义高涨的大潮下暗流涌动。到尼采这里，非理性浮到表面，呈现出彻底倾覆理性传统的趋势。尼采倡导恢复古代酒神精神以对抗理性的霸权。尼采将本体论和认识论分开，本体论在他的权力意志论中得到确证，认识论却沦为相对论的哲学。尼采说：“生命本身就是权力意志。”[4](P18)权力意志是世界的本质，是内在于生命的原始冲动。尼采认为，世界除了冲动的现实外，什么也没有，思维也仅仅是这些冲动彼此间的一种表现。[4](P36)存在是永不休止的生成转换过程，整个生命运动都是强力与弱力的角逐和抗衡。尼采反对用形而上的理性法则评价生活，认为非理性的强力意志才是生活内在的驱动力。尼采追溯了启蒙理性主义的文化起源，认为西方哲学自苏格拉底起就推崇希腊文化中代表秩序和谐的日神精神，同时贬斥代表原始生命蛮力的酒神精神。尼采认为古希腊的悲剧艺术是“一种日神—酒神综合式的，但本质上是酒神精神的艺术”。[5]西方文明也是在日神和酒神的对立和调解中传承下来的。日神是一种规范性的力量，而酒神是一种破除规范、对秩序造成威胁，并产生迷醉和狂喜的力量，这种力量是自然和原始生命奥秘的体现。正是日神和酒神力量的相互促进与依存使得生命得以摆脱一成不变的僵化形式。
从尼采开始，西方哲学朝着反启蒙理性主义的方向发展。尼采质疑任何确定性，肯定世界生命总体中代表感性、欲望和本能冲动的解放力量。尼采思想同时也影响了巴塔耶、福柯和德勒兹，他们试图超越传统哲学对超验概念的执著，而在生成运动中寻找新的思想范式。越界在张扬酒神精神的哲学气候中进入了后现代思想家的研究视野。
二、越界宣言之父：巴塔耶
巴塔耶继承了尼采对酒神精神的崇拜和对现代生活理性原则的批判。他掀起了法国学者对尼采的研究热情，他也是福柯通向尼采的桥梁。巴塔耶肯定欲望的存在价值，他认为欲望是理性的他者，是“被诅咒的部分”(The Accursed Share)，它通过与理性和道德相违背的邪恶的力量来反抗同质社会，在不断地僭越中突破禁忌。[6]他认为界限不完全是由外部所规定的，而是人类自身内部的神秘力量规定了行为的界限。人类本能地拥有冲破界限的欲望和一种混杂恐惧与渴望的费德尔情结。巴塔耶的越界思想表明了他重建人文精神的努力。他试图解救那个被理性和精神主宰的主体，为人的感性和本能欲望的合理性进行辩解。他认为用上帝、理性、绝对精神解释人的本质和人性是对人的异化。巴塔耶厌恶秩序井然的现代社会。他认为，理性化和法制化的现代社会使刚刚从封建制度中解放出来的人重新陷入新的奴役状态。社会化分工和科技的发展使人沦为机器的附属物、社会的单面人。资本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现代社会逐渐成为一个同质的、程式化的和完全被祛魅的世界。巴塔耶认为正是这个充满了功利性谋划和理性禁忌的社会阉割了人的生命活力。因此，他信奉酒神，寄希望于远古的神秘精神对人的召唤。在巴塔耶看来，禁忌是个充满矛盾的社会建构，它的存在调动了人类超越禁忌的欲望，而越界能够给予一个枯燥的同质世界以力量和生命力。要摆脱世俗世界的束缚，要突破这个同一性的空间，就要张扬人类本能和欲望中的越界精神。越界让这个谋划性的世俗世界破裂、暴露、绽开，让被物质主义和功利主义统治的内心世界露出豁口，从这个豁口中，一个神圣世界溢出来了，在这个世界中，宗教、艺术、性粉墨登场。[7]巴塔耶为后现代主义开辟了一条不断地僭越、否定和超越的思想路径。
三、福柯的越界思想
福柯发掘出越界的思想意蕴，神圣(上帝)缺失之后，任意渎神的越界给异质性提供了发展空间，而越界则源于生命自身对于自由的渴望。他认为上帝之死为人类去掉了一个无限存在物的外在性，从而产生了一个内在性和自我主宰的经验，由于上帝缺场而形成的无边暗夜，一个“界限的无界限领域”。上帝缺席之后，道德不再是束缚精神的枷锁了，人类可以毫无禁忌地进行渎神运动。一切界限消失，人类外部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只剩下不断意识到的源自内部的力量，巴塔耶称主权——至高无上的主权，福柯则称之为无界的界限。上帝之死给思想带来了种种可能性，使越界成为可能。在这个无限制的世界中，任何结构都是在越界行为对世界的拆解和创造中完成的。而在后现代以来，对界限的突破和超越也成为社会向多元化发展的动力。[1](P90)正如福柯在《越界序言》中所说，越界既不是在一个分裂世界的暴力行为，也不是对各种限制的胜利，它的功能在于，去测量它在界限中心所打开的开口，探索非话语语言和异质性存在的深层地带。福柯认为不存在一种理性化的整体。他从局部的、特殊的、差异性的、不确定的经验中寻找限制世界的边界。他以考古学的方法揭示不同时期的话语知识体系背后先验的构成规则，在对理性的僭越中考察疯癫、疾病、犯罪、性的历史。福柯的哲学本身就在践行对规范的逾越，对理性的抗争，对超验性的拒斥，对诗意的渴望，和对极端体验的迷恋。对福柯而言，越界源于人类内心深处对于终极自由的追求。越界是开拓和冒险的姿态，也是对勇于挑战秩序和理性的批判姿态。[10]福柯从越界中找到了克服辩证法和主客体对立思维局限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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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塔耶去世一年后，福柯发表了《越界序言》，高度肯定了巴塔耶越界思想的价值，并将其化为一种沟通当代哲学和文学的理论。福柯认为，界限与越界是相互依存的，界限只有在被跨越的时刻才会显现出来。他在《越界序言》中对越界(僭越)与界限的关系展开思辨：“僭越是与界限打交道的行为，这界限即那个被划界区域的界限，僭越在这区域中展现它从中穿越时的闪光，或许也展现了它的整个轨迹，甚至本原。很有可能，属于僭越的整个空间就是它所逾越的界限，界限与僭越之间的对抗游戏由一简单的顽固性所调控：僭越行为无休止地逾越和再逾越那条界限，而那界限则以极端的快速关闭如此被打开的门户，于是使僭越行为再次回到那不可逾越的地平线上。”[8](P15)他认为越界的功能在于“去测量它在界限的中心所打开的过长的开口，并追索那让界线出现的闪亮疆界。僭越行为不带有任何否定因素，而是肯定受限定的存在——即肯定由它破天荒第一次所打开、并跃入其中的这个领域。”[8](P17)越界被描绘成思想运动的抽象轨迹。思想就是发生在已知和未知、过去和未来的界限上不断越界和折返的运动。他从上帝为人类划出的界限处，向摆脱自我的存在和玄妙的域外空间致思，将哲学引向对域外这个攸关另类思考、界限存在、差异的重复等的问题化场域。从巴塔耶越界思想中迂回和重复的意象中得到启发，福柯勾画出越界与褶曲的思想运动的抽象之线，为哲学贡献了一种新的思考方式。思想通过越界迫出域外，在不可思考的异质空间展开另类思考。非思成为思想的核心，摆脱自我成为主体性唯一被确认的运动。[9](P10)福柯的越界构成了一种非思、非理性的思想形式。
四、德勒兹的生成论诗学和越界思想
德勒兹在福柯“域外思想”的基础上将向域外的越界阐释为一种超越和逃逸的思想潜力。生成论诗学强调流动和生成(becoming)的逻辑，是德勒兹生命哲学的衍生物。德勒兹认为生命是一个开放的、创造性的、不断衍生着的整体。真正地思考生命需要将生命看作它在时间和生成之流中所表现出来的样子，而不是用规范的模式和固定的观点来定义它。任何真正的哲学思想都应该建立在生命的流动性和生成性之上，而不是把流动性的现实替换为一个固化的概念。因此，德勒兹追求一种非同质性的思想，认为思想应该具有创造性的力量。德勒兹用生成论对抗传统思维定式。从对文学和艺术的思考中，德勒兹提出了生成论诗学，认为好的文学不应该停留在共同经验的表达上，而是不断地逃逸原初领域，不断地生成和越界。文学本身就体现了生命的创造力量，它不是对世界的再现和反映，而是描绘了一个别样的世界，一个思想和精神力量幻化出来的世界。文学的语言也是生成性的，它在运动中不断增殖，一个词生出另一个词，一个意象生出另一个意象，由此产生意义。但是生成论诗学中的意义不是一种意向性的或者带有既定目的的意义，而是语言与其他事物的不断连接中生成的意义。生成论诗学与越界思想有着相似的精神内核，体现了对同一性取向的中心主义、二元论、等级制思维模式的反抗，并且倡导一种差异化的、多样化的后现代思想图式。
观察组2型糖尿病合并胃溃疡患者不良反应2.50%与对照组不良反应5.00%相比，差异无统计学意义（P>0.05）。 见表 3。
在西方哲人的不断诠释中，越界思想的影响力逐渐从学院的高墙内蔓延到社会文化的中心。在全球化和信息化风靡的今天，社会、文化和知识都已经不再是一个建立在整体上的、可以划分出清晰界限的、秩序井然的体系，而是碎片化的、无法静态描述的块茎。社会在经历结构、空间和关系的重组，知识领域也在不断地“解域”和“化域”，产生了种种反思、重新厘定和解构既有边界的理论和实践活动。
[参 考 文 献]
[1]Jenks C.Transgression[M].London：Routledge，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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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刘绍学.破与立：后现代主义对主体性的解构与重建[J].上海大学学报，20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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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裴振.论尼采艺术观的当代意义[J].哈尔滨学院学报，2018，(1).
[6]马秋穗.僭越与违抗[J].甘肃社会科学，2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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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杨凯麟.分列分析福柯：越界、褶曲与布置[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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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Nietzsche to Deleuze ：the Theoretical Construction of Transgression Thought
YU Fang-fang
(Lanzhou University of Arts and Sciences，Lanzhou 730000，China)
Abstract ：Transgression is the theoretical branch of postmodern thought，which inherits the theoretical essence of postmodern thought. Postmodern thought is the theoretical source of transgression. From Nietzsche，Bataille，Foucault，Deleuze and other philosophers’ theoretical interpretation and extension，it is found that transgression gradually gets rid of the negative connotation that has been related to taboo，which becomes resistance to essentialism and advocates the postmodern thought paradigm of heterogeneity and difference. Transgression theory also explores the theoretical width and depth in the course of integrating with postmodern discourse.
Key words ：transgression；postmodern；heterogeneity
[中图分类号] B5
[文献标识码] A
doi： 10.3969/j.issn.1004-5856.2019.11.002
[收稿日期] 2018-11-05
[基金项目] 甘肃省高等学校科研项目：转叙的理论建构和批评实践，项目编号：2018A-141。
[作者简介] 于方方(1984-)，女，河南漯河人，讲师，兰州大学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文艺美学研究。
[文章编号] 1004— 5856( 2019) 11— 0006— 04
责任编辑：秦 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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