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红东
有一只歌让我感动很久很久，有一个人让我难以忘怀......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一个春天的清晨，从书记办公室传来的歌声；“远飞的大雁，请你快快飞，捎个信儿到北京......”这个成天表情严肃，面孔就像钢模板似的，哪来了这段优雅兴致？我不忍心去打搅，悄悄地站在门口，静静地听着她唱，她不是歌手，她唱出了眼泪，这是从她心灵深处唱出的情感。是一次隐忍太久从心底喷发出的呼唤。
八十年代初，我们这个区属服装厂开始转型，走向市场。原来计划任务取消，铁路局，地质局，林业局等单位的工作服没有做了，自己找饭吃，原来的厂长因为“健康原因”不干了，服装公司下达的年度经营指标没有人敢接标，工厂面临关，停，并，转的困难局面。这时候她站出来接了标。服装厂党支部书记，主持工厂生产经营工作。她迅速组织新的领导班子，我被她从设计室调到厂领导班子，任分管生产技术的副厂长。那年我二十出头。
新的领导班子诞生，并不是想象中会给工厂带来欢呼雀跃，同心同德的情景，而是遭遇了一些白眼与笑话；一个政工干部来搞生产经营，妇道人家不知道天高地厚，而今实行厂长负责制，书记没有有实权了。她还有几年就退休了，瞎折腾啥？书记听后说；“不管它，我们干正事要紧，我不相信一泡尿还把人憋死人了？”
从那天开始，我跟着她风雨兼程，在广交会上与省外贸公司联系上，得到一批牛仔裤订单。时间紧，为了落实面料，买不到火车座位，从广州站拢武汉，从武汉站到天津，路上连续几天没有闭上眼睛。解决了面料供应。回到厂里，问题出来了；过去我们工厂以做劳保服装为主，没有专用设备；什么五线机，凤眼机，冲压式钉扣机，蒸汽熨烫设备都没有。购买面料，辅料的资金为零，向银行贷款二十万。要主管部门签字盖章，计经委审批。我和书记跑了几次都没有落实，跑去跑来得到的答复；你们有没有能力归还贷款？光有热情是不够的，厂长同志！那天在上级单位办公室，书记的自信心受到了极大地伤害。她把桌上茶杯狠狠地砸在地上，对着相关负责人放声大哭；“搞清楚；不是我向你们要钱，我三百来号职工两个月没有发工资了，我们保证就是砸锅卖铁也会把钱还给银行的。”我没有见过书记流泪，这样伤心极致。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企业成败这是她的责任啊。此刻我深深地感觉到落在书记肩上担子好沉重！脚下的路好艰辛！
经多方协调后，以面料，辅料抵押贷款，设备自己解决。好在兄弟单位的帮助借给我们专用设备，特别是当时广州的一家服装厂给了我们很多支持，从设备到技术人员。后来全厂上下总动员，任务明确，责任到人，齐心协力，经过无数个通宵达旦，夜以继日的工作。保质保量的按时完成了合同。得到了省外贸公司和外商的一致好评，并且要与我们继续合作。这个清晨我是来和书记准备去签新一批合同订单。听着书记的歌声；我领会她的诉说，书记此刻在向北京，向党中央报告，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转型期，她没有掉线，并且首战告捷。书记也是人啊，也会有情感的隐忍与宣泄，那之歌唱的好；“没有人看过我流泪，以为我从来不懂得伤悲，没有人见到我欢笑，以为我寂寞也无所谓.......”
书记是一个基层共产党员，没有什么文凭，解放后在工农夜校学习文化，没有什么豪言壮语，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迹。服装厂大多数职工却很敬重她。记得我刚从知青调回工厂工作，年轻气盛，为了工序问题。在车间和书记大吵大闹，影响很不好。后来有人提醒我说；"你把当官的得罪了，你娃娃今后这日子怎么过啊！"这让我郁闷好长一段时间，然而；后来让我上日本文化服装函授学院学习，到区委党校学习，提拔到副厂长岗位，都是书记在党支部大会上提出的。她对的我严格要求让我受益匪浅。她给我母亲般的关怀，今生无以回报。
不久工厂面貌发生了显著变化，原来杂七杂八的五，六十年代的缝纫机，换成了统一的现代化电动缝纫机，其它专业设备更新配齐。职工的积极性上来了，企业凝聚力增强了，书记脸上有了些笑容。由于工作关系，我离开了服装厂，又长期外出，就在没有回过厂里。
最后一次见到书记是一九九八年秋天。成都南河茶园，那时她已经退休好多年了，身体不很好，她要去南方的城市和女儿一起生活。我们是城镇集体所有制企业，没有福利房，没有编制，也不算国家干部，更没有什么补贴。书记与工厂老职工一样属于企业退休人员。没有特殊待遇。说到过去，不免有一些情绪；“书记，要是当时我们花同样的精力，那样呕心沥血搞自己的服装厂，今天花园洋房，豪华小轿车该有了吧。”书记看了我一眼说；“别人怎么想都可以，我是党员，别无选择，但是我无怨无悔，问心无愧。唯有的遗憾，是你萧叔叔(萧叔叔，是书记的丈夫，那时厂里年轻一辈都这样称呼他，萧叔叔去世那天，我和书记在开广交会。)走得太早了，现在想起他，才晓得欠他太多。”望着书记两鬓白发，瘦弱的身躯。我无语凝咽；其实；“离我们很近的地方，路程却很遥远。”在与书记一起工作的日子里，我见证了一个基层共产党员对党忠诚的坚定信念和高尚的道德情操，她让天地生动，她将超越时空！
刹那间，时光飞快过去了，我们国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万象更新。让人感慨万千。催人奋进。如今不知在改革发展中挺起脊梁负重前行的书记是否还康健，算起来她该七十有五了。无论怎样，我为他祝福。我想说；书记，那个春天从你办公室唱响的歌；“捎个信儿到北京.......”深深地感染了我，激励着我，那是我心中永远而美丽的歌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