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虚无主义是现当代哲学中的一个重要问题,然而现当代哲学家们对虚无主义的理解和运用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如何在一种融惯的意义上理解和把握虚无主义是一个严峻挑战。通过对虚无主义概念历史流变的梳理,可以发现虚无主义概念在哲学上的运用和流行与西方近代哲学精神的遗落紧密相关,甚至近代欧陆哲学研究的大部分问题在“试图统一或至少更为紧密地结合知识与智慧、哲学真理与存在意义的问题”的意义上都可以被理解为对虚无主义的抵抗。在这一意义上,虚无主义不再仅仅是某个哲学家理论中的片面呈现,而是表现了一个贯穿于近代欧陆哲学的核心问题。
关键词:虚无主义 欧陆哲学 历史流变
虚无主义是现代性面临的最严厉指责之一,尤其是在传统深厚且晚发现代化的国家,来自“虚无主义”的批评与挑战就更加激烈,德国与俄国的情况就是如此。相比于德国与俄国,中国的传统不仅更为深厚,而且现代化开始的进程也更为迟晚,虚无主义可以说是当今中国社会面临的诸多社会问题的本质写照,拜金主义、享乐主义、权力崇拜等现象以及不断发生的跌破社会道德底线的事件等,实际上都是虚无主义的体现。
然而,当我们审视研究者们运用虚无主义概念对中国社会面临的诸多问题的指陈和分析的时候,却发现这些对虚无主义的运用存在着巨大的差异,以至于什么是虚无主义都成了问题。实际上,现当代哲学家们对虚无主义的理解和运用一直存在着分歧,以至于荣格(Ernst Jünger)指出,发现“一个关于虚无主义的完美定义就相当于揭示癌症的病因”(1)〔美〕凯伦·L.卡尔:《虚无主义的平庸化》,张红军、原学梅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第24页。,对虚无主义的理解恰恰是虚无主义问题研究的最关键部分。通过对虚无主义概念历史流变的梳理,可以发现虚无主义概念在哲学上的运用和流行与西方近代哲学认识论的转向紧密联系着,在这一过程中,知识与智慧被割裂开,哲学关注智慧的精神被遗忘,以至于近代欧陆哲学研究的大部分问题都可以在“试图统一或至少更为紧密地结合知识与智慧、哲学真理与存在意义的问题”的意义上被理解为对虚无主义的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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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虚无主义概念的内涵及其语境类型
“虚无主义”(nihilism) 一词源于拉丁文“nihil”,意思是“什么也不是,虚无;不存在的东西”。从词源上看,虚无主义与“虚无”“无”有着内在联系,很多工具书对虚无主义概念的解释中都关注到这一点,如在《牛津哲学词典》中,虚无主义被解释为:“一种主张‘无’,不效忠于任何国家、信仰或个人,没有目的的理论立场。该命题经常被误指为所有不认同某种特定信仰与特定绝对价值的人”(2)OxfordDictionaryofPhilosophy,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1996,p.263.。但是哲学上“无”本身就是一个内涵极其复杂的概念,而且从“无”到“虚无主义”之间存在着巨大的概念跨度,单是从“无”我们很难准确分析和理解“虚无主义”的内涵。“虚无主义”之主张“无”更多地代表了一种否定立场,《西方哲学英汉对照词典》就把“虚无主义”定义为“一种主张,没有可信的东西和没有有意义的区分的理论”(3)〔美〕尼古拉斯·布宁、余纪元:《西方哲学英汉对照词典》,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679、679页。。维基百科给出的解释则是:“虚无主义作为哲学意义,为怀疑主义的极致形式。认为世界、生命(特别是人类)的存在是没有客观意义、目的以及可以理解的真相。与其说它是一个人公开表示的立场,不如说它是一种针锋相对的意见。”(4)https://zh.wikipedia.org/wiki/虚无主义。《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对虚无主义的定义则接近于一种实证主义的立场:“虚无主义哲学从根本上否定任何形式的审美观念,主张功利主义的科学的理性主义。它只相信科学真理,认为只有科学能解决社会问题。虚无主义视无知为万恶之源,唯有科学能战胜无知。”(5)《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第8卷,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8年,第705页。而在珍妮弗·斯皮克(Jenifer Speake)以屠格涅夫《父与子》中的主人公巴扎洛夫来描述虚无主义者的形象:“这一人物成为整整一代人的榜样,他们除了科学、唯物主义、革命和抽象意义的人们之外,偏激地一无所信。”(6)Jenifer Speake,ed.,ADictionaryofPhilosophy,London:Pan Books,Ltd.,1979,p.249.这种描述实际上也近似于实证主义者的形象。格尔文则明确指出,“虚无主义的所谓经典含义是与实证论同义的。即:除了直接被感知、所观察的事物外,对一切都否定”(7)刘小枫:《拯救与逍遥》,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459页。。
哲学家们对虚无主义的使用和界定也并不统一,而且越是在重要的哲学家那里,这种分歧就显得越明显。在《德国虚无主义》一文中,列奥·施特劳斯明确说他无法回答什么是虚无主义这一问题,而在他试图做的解释中,则将虚无主义视为是德国的特殊现象,并认为对现代文明的否定是德国虚无主义的本质。加缪则认为,“绝对的虚无主义”代表了“对待生活的极端冷漠”的态度,而这种态度很容易导致逻辑性的自杀。(8)〔美〕凯伦·L.卡尔:《虚无主义的平庸化》,张红军、原学梅译,第25页。雅斯贝尔斯指认,“虚无主义是一种为寻求真实存在所需要的一种解脱”(9)〔德〕雅斯贝尔斯:《智慧之路》,柯锦华、范进译,北京: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1988年,第24页。。而在揭示虚无主义最为深刻的两大哲学家尼采和海德格尔那里,虚无主义则分别意味着“最高价值的自行罢黜”和“形而上学”。
面对“虚无主义”复杂多样的用法和内涵,当代的研究者们更多地在限定的意义上对虚无主义进行理解,即对“虚无主义”的言说和理解取决于它所运用的语境,于是也就有了不同概念层面意义上的“虚无主义”,也即对虚无主义语境类型的不同划分。
《西方哲学英汉对照词典》把“虚无主义”被分为“形而上学的”“认识论的”“伦理的”和“政治的”四种类型,“形而上学的虚无主义,认为世界和人生没有我们假定它们具有的价值和意义;认识论的虚无主义,坚持没有任何知识是可能的;伦理的虚无主义,提出不存在任何能为绝对的道德价值辩护的基础;政治上的虚无主义,建议任何政治组织必是腐败的”(10)〔美〕尼古拉斯·布宁、余纪元:《西方哲学英汉对照词典》,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679、679页。。
在《荒诞的幽灵:现代虚无主义的来源与批判》一书中,克罗斯比(Donald A. Crosby)区分了政治的虚无主义、道德的虚无主义、认识论的虚无主义、宇宙论的虚无主义和存在主义的虚无主义。他认为,“虚无主义”总是“意味着否定或拒绝,而且每一种类型的虚无主义都在否定人类生活的某一方面”(11)〔英〕沙恩·韦勒:《现代主义与虚无主义》,张红军译,郑州:郑州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9页。。他认为19世纪后半叶俄国虚无主义者的表达是政治虚无主义,它“否定我们生活于其中的政治结构,以及表现这些结构的社会和文化。很少有甚至没有建设性的替代方案或改进计划”;道德虚无主义则“否认道德责任的意义、道德原则或道德观点的客观性”,主要包括非道德主义道德(“反对任何道德原则,决心没有道德地生活”)、道德主观主义(“一种认为道德判断只是个人的和随意的理论,它不承认理性的辩护或批判”)和利己主义(“一种认为任何个体的全部义务就是关心他自己的理论”)三种形式;而认识论的虚无主义则是“否认任何真理或意义这样的东西能够被严格定义,他们要么相对于某一个单一的个体性的群体有意义,要么只属于某一概念框架”,其主要表现为两种形式:“第一种宣称真理完全与某些特殊的个体或群体相关,而第二种认为语义的可理解性只与自我控制、不可通约的概念架构相关”;宇宙论的虚无主义则“否认自然的可理解性或价值,认为它对人类的关切漠不关心或充满敌意”,它“宣称宇宙的无意义,要么绝对否定宇宙的可理解性或结构的可知性,要么相对否定它会提供人类渴望的价值和生存意义”,并认为叔本华、尼采、罗素是此种意义上的虚无主义者;而存在主义的虚无主义则“否定生活的意义”,“判断人的生存是无意义的和荒诞的,它一无所获,它的总和是空无”,认为叔本华、托尔斯泰和加缪表达了存在主义的虚无主义立场。(12)余虹:《虚无主义——我们的深渊与命运?》,《学术月刊》2006年第7期。
海德格尔在《尼采》一书中反复探讨了尼采及虚无主义问题。在他看来,尼采对虚无主义的“价值之思”使得虚无主义问题没有办法被克服:“本真的虚无主义的基础既不是强力意志的形而上学,也不是意志形而上学,而唯一地是形而上学本身。形而上学作为形而上学乃是本真的虚无主义”(30)〔德〕海德格尔:《尼采》下,孙周兴译,第1036页。。虽然尼采发现了形而上学作为传统虚无主义的秘密,并自认为其哲学是对柏拉图主义的颠倒,但是他实际上却没能走出形而上学的窠臼。在海德格尔看来,尼采表达了西方哲学中最后一个形而上学的立场,但他的哲学体系并没有克服虚无主义。海德格尔认为,任何“价值之思”实际上都预设了人这一主体,人成为了一切价值的设定者,他曾针对尼采关于权力意志作为价值来源的回答质疑道:“如果人所归属的世界本身并不具有某种价值、某种意义和目的、某种统一性和真理性,如果人并不隶属于某个‘理想’,那么,他如何能为自己谋得一种价值呢?”(31)〔德〕海德格尔:《尼采》下,孙周兴译,第735、994页。这也就是说,尼采对价值的设定是以人对价值追求的意志为前提的,但问题是,人追求价值的意志本身就是一种需要被追问的事情。在海德格尔看来:“虚无主义的本质根本就不是人的事情,而倒是存在本身的事情。”(32)〔德〕海德格尔:《尼采》下,孙周兴译,第735、994页。总之,海德格尔认为虚无主义与存在相关联,虚无主义本质上就是对存在遗忘的历史,因而只有通过追问存在本身才可能克服虚无主义,关于真理、意义以及价值的思考都应该与存在联系在一起,由此他把对虚无主义的“价值之思”推进到“存在之思”。
当虚无主义被理解为近代欧陆哲学的核心问题时,我们会发现虚无主义问题在近代以来的凸显与哲学智慧精神的遗落密切相关。欧洲哲学在近代出现了所谓的“认识论的转向”,思维与存在的关系成为了哲学的核心问题,而随之而来的社会层面的反映则是欧洲的启蒙运动,西方近代自然科学也在这时开始获得长足发展。虽然在尼采看来,在这一“转向”中,笛卡尔基于怀疑精神而形成的反形而上学促成了西方文化精神进程:“历史上第一次积极的虚无主义运动”(33)邹诗鹏:《虚无主义研究》,第157—158页。,然而,这一“转向”也导致了哲学“智慧”精神的遗落,从而在根本上决定了这些哲学思考的虚无主义本质,哲学上的虚无主义责难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出现的。
国内的一些研究者在综合了国内外研究的基础上也从理论上对虚无主义进行了类型划分。刘森林用“三个语境、四个类别”对虚无主义做了区分,“三种语境”分别指:列奥·施特劳斯所说的作为特殊的德国现象的虚无主义;尼采所谓的柏拉图主义,即超感性王国遭废黜的观点;完全否定了现实世界而褒扬灵性世界的诺斯替主义。他认为这“三个语境”分别代表了“在道德价值层面否定现代文明的虚无主义”“否定超感性价值的虚无主义”“否定所居现实世界的一切存在之价值的虚无主义”,而且“三个意义上的虚无主义对现实世界的否定分量依次越来越重,适用范围也依次越来越大(从德国到欧洲再到欧亚非三大陆)”(14)刘森林:《物与无——物化逻辑与虚无主义》,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37页。。而所谓“四个类别”则是指在“三个语境”之外还存在一种“否认一切存在之真实意义与价值的彻底虚无主义”,但他同时也指出,不论从哪一个方面出发,现实中价值和意义方面的虚无才是虚无主义关注的重点,同时也是在当代关注虚无主义问题的意义之所在。邹鹏诗则依据主体性基础及其功能,将虚无主义分为大众情绪上的虚无主义、存在于社会文化思潮中的价值虚无主义和哲学虚无主义三个层次,并根据价值虚无主义思潮在中国社会呈现的状况,将其细分为四种类型,即历史虚无主义、人类虚无主义、民族虚无主义以及集体虚无主义;而作为哲学意义上的虚无主义则主要是指存在论的虚无主义,并认为“哲学虚无主义的研究,除了学术意义外,便是为思潮意义上的虚无主义研究与批判提供了一种病理学的分析资源”(15)邹诗鹏:《虚无主义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导论第7—8页。。马新宇则提出了虚无主义的“四模式”说,他认为历史上关于虚无主义概念的使用先后出现了认识论模式、审美论模式、价值论模式和存在论模式“哲学上对虚无主义概念的第一次使用就发生在认识论方面”,所谓“认识论模式的虚无主义”是指用虚无主义的概念指称“在认识的标准、来源以及认识过程等问题上以无为取向或必然导向无的某种哲学”;“审美论模式的虚无主义”主要是“在早期浪漫主义文学中,虚无主义被塑造为一种美的标准或者境界”,并认为虚无主义在审美论中具有积极意义;“价值论模式的虚无主义”常常是将虚无主义刻画成一种价值观,这也是虚无主义最常被使用的一种模式;“存在论模式的虚无主义”主要就是海德格尔主张的虚无主义,传统形而上学的本质就是虚无主义,是对“存在”的遗忘。(16)马新宇:《辩证法与价值虚无主义》,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第2—1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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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虚无主义内涵的解释以及语境类型的划分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展现出虚无主义概念的复杂性,而从中试图简单得到对虚无主义的统一把握总是存在着遗漏某些观点的风险。而且关于虚无主义研究的争论还在持续,因而重要的不是给虚无主义盖棺定论,而是由此消除我们关于虚无主义的任何刻板的印象,从任何某一对虚无主义的既成的观点评论现实中对虚无主义的运用是否是一种误读,本身就可能是对虚无主义的一种误读,或者至少是片面地认识和理解了虚无主义。对虚无主义这一概念的运用需要变得更加审慎,必须是在某种限定中谈虚无主义。或许当我们了解了“虚无主义”这一术语生成和发展的历史之后,以上关于“虚无主义”认识上的诸多分歧反而更容易理解,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学界对“虚无主义”在其自身发展的不同历史时期的认识。因而,对虚无主义这一术语本身提出和运用的历史的考察就显得尤为必要了。
二、虚无主义概念的历史流变
“虚无主义”这一术语是在18世纪后期出现的,而这也是欧洲启蒙运动开启的时代。古德斯布洛姆考察了“虚无主义”的历史起源,并指出在法国大革命时期最早出现了对“虚无主义”一词的使用,意指某种政治上不偏不倚的人或不相信任何事情的人,具有辱骂性的意味。(17)Johan Goudsblom,NihilismandCulture,Oxford:Basil Blackwell,1980,p.3.安德鲁·吉布森( Andrew Gibson)也曾指出法国大革命是对虚无主义的第一次重要的历史经验,认为是克鲁特斯(Jean-Baptiste du Val-de-Grace Baron de Cloots)第一次开启了虚无主义在政治中的运用,在克鲁特斯发表于1793年10月26日的一个简文中曾指出:“一个超越有神论和无神论的共和国是虚无主义的:‘强调人权的共和国所说的话,既不是有神论的,也不是无神论的,而完全是虚无主义的’”(18)〔英〕沙恩·韦勒:《现代主义与虚无主义》,张红军译,第15、16页。。从这一话语中不难发现,虚无主义在政治话语中的运用是与神学话语捆绑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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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虚无主义概念历史流变的刻画虽然还不尽全面,但基本上也呈现出虚无主义概念历史流变的关键节点,从最早在神学领域中出现,到发展成为认识论领域中的问题,再到转向价值论层面和存在论层面的问题。从中可以看出,在虚无主义概念流变中呈现为两个有影响力的传统:一是俄国虚无主义传统;二是德国虚无主义传统。但不论是俄国还是德国,他们对虚无主义的关注多少都体现了历史传统深厚的晚发现代国家与现代性遭遇的普遍境遇。
根据海德格尔的考证,在哲学层面上,“虚无主义”一词的使用是从雅克比(Friedrich Heinrich Jacobi)那里开始的。(20)〔德〕海德格尔:《尼采》下,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年,第716页。也有研究指出“虚无主义”在哲学上的最早使用可以追溯到雅克比之前的D.Jenisch等人,但是虚无主义在哲学上的使用更多的是通过雅克比而被广泛认识的,从这一点来说,海德格尔的考证恰恰代表了对哲学中虚无主义运用起源的主流认识。在1799年发表的《致费希特的信》中,雅克比指责费希特的唯心论立场是虚无主义的,用以抨击先验唯心主义这一在18世纪末19世纪初颇为流行的哲学派别可能造成的不良后果。在雅克比看来,费希特哲学中主张的“绝对自我”概念,允许自我之外或离开自我就无物存在,这实际上隐含着过分关注知识产生的可能性的主观条件而把外部世界消解为意识性的“空无”的趋向,更甚者,它导致了一种贫瘠的自我主义,不仅没有了关于客体的知识,而且消解了主体自身,自我本身仅只成为自由的想象力的产物。(21)〔美〕西蒙·克里奇利:《解读欧陆哲学》,江怡译,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第176页。显然,对雅克比来说,虚无主义具有强烈的谴责意味,与其说虚无主义是意味着一种立场,倒不如说它意味着一种立场的失败或无效。恰如先验唯心论在那个时代的流行,与雅克比同时代的很多哲学家也用虚无主义对唯心主义发出指控,视虚无主义为对最高秩序的一种哲学控告。(22)〔美〕凯伦·L.卡尔:《虚无主义的平庸化》,张红军、原学梅译,第20页。尽管在拜塞看来,克服虚无主义构成了黑格尔哲学的逻辑起点,(23)邓先珍:《黑格尔与作为隐秘虚无主义的现代性》,《现代哲学》2011年第2期。他把“无”纳入了自己的哲学概念体系中,并且把认识“无”当做了哲学的最重要工作,魏塞(Chr.Weisse)在《神性理念》中就指责黑格尔是虚无主义的牺牲品。总的来说,这一时期对虚无主义的运用主要用以指涉这样的观点或主张,即消解或否认意识之外独立存在世界的可能或者像黑格尔说的绝对的空无,主要还是局限在认识论论域中;就对它运用的态度看,无疑虚无主义是需要被避免和否定的东西。
12月6日,知名华裔科学家张首晟家人发布声明,确认张首晟于12月1日因抑郁症意外去世,终年55岁。张首晟生前为斯坦福大学物理系终身教授、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美国艺术与科学学院院士、中国科学院外籍院士,是杨振宁的学生。因为“量子自旋霍尔效应”和“天使粒子”的发现,张首晟在全球科学界屡获殊荣。学术领域之外,他于2013年创立丹华资本,专注于投资最具颠覆性和影响力的科技成果和商业创新。
“虚无主义”概念的广泛流行则主要得益于屠格涅夫。(24)需要指出的是在俄国“虚无主义”的最早使用者并不是屠格涅夫,蒋路在《俄国文史采微》中就指出:“‘虚无主义’和‘虚无主义者’并非屠格涅夫首创,而是来自西欧的古老的词,1829年由知名学者和评论家尼·纳杰日津在俄国文学界率先使用……从30—50年代的一般俄国文学论著中也可以看到这个词,但意思不甚明确。在纳杰日津、语言学家彼·比利亚斯基和社会学家兼文学家瓦·别尔雅的笔下,虚无主义和极端怀疑论同义;按尼·波列沃伊和米·卡特科夫的界说,则是指与神秘主义相对立的唯物主义。”(蒋路:《俄国文史采微》,北京:东方出版社,2003年,第64—65页。)19世纪60年代,随着屠格涅夫的小说《父与子》的问世,虚无主义在俄国流行开来,巴扎洛夫代表了虚无主义者的典型形象,虚无主义者被描述为“那些不服从任何权威,不信仰任何原则的人,不管这些原则受到怎样的尊重”(25)〔俄〕屠格涅夫:《父与子》,张冰、李毓榛译,北京:中国画报出版社,2016年,第26页。。而在巴扎洛夫对俄国传统价值和秩序的否定中,始终伴随着的是一种激进的唯科学主义的态度,他对非亲身所历的一切事物保持怀疑和否定的态度;他使之虚无的只是艺术、宗教等非科学的价值,在科学价值上他恰恰持一种肯定的态度,因而在实际上是一种实证主义态度的体现。19世纪中后期,虚无主义对俄国文学产生深刻的影响,出现了赫尔岑、车尔尼雪夫斯基、皮萨列夫等一批虚无主义文学家,同时也出现了一批反虚无主义文学家,像陀思妥耶夫斯基、斯特拉霍夫、卡特科夫、皮谢姆斯基、列斯科夫、冈察洛夫等;并且虚无主义的影响很快就超出了文学范畴,与当时的无政府主义主张混淆在一起,与暗杀、革命等政治领域的行动联系在一起,深刻地影响了当时俄国的社会革命,与现实的社会革命的关联也成为俄国虚无主义最显著的特点。总的来看,借由虚无主义,俄国的思想家们表达了他们对于俄国现代化过程中俄国传统价值命运的复杂态度:很多人骄傲地标榜自己是虚无主义者,就像巴扎洛夫——尽管在《父与子》中对他的形象刻画有时候很难让人产生好感,但虚无主义却有一种自我宣称的革命彻底性——虚无主义一时成为凝聚共识的革命观念;而另外更多的人则表达了对虚无主义的担忧,虚无主义成为批评者对那些自我宣称是虚无主义者的谴责和讽刺,(26)司特普尼亚克(Stepniak,S.):《俄国虚无主义运动史话》,巴金译,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36年,原序第3页。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群魔》中刻画的基里洛夫的形象,虚无主义的立场实际上就是“逻辑的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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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在革命的狂热中,对俄国虚无主义的理解经常过于局限在无政府主义的视域中,但这却不能掩盖其中虚无主义价值面向的主张,即否定“所有建立在传统、权威以及其他任何特定的有效价值基础上的东西”,而这实际上直指对上帝信仰的丧失,这多少也呼应了虚无主义最早在神学领域中颇有争议的使用。虚无主义在价值方面的指陈,在19世纪的哲学家中很少有比尼采的认识更为深刻的了,而且尼采对虚无主义的理解和认识对其后的哲学家们都产生了决定性影响,成为我们理解虚无主义概念的重要基础。
尼采关于虚无主义最令人振聋发聩的说明无疑是“上帝死了”。“上帝死了”主要意味着由传统形而上学和基督教所虚构的超感性世界所确立的价值领域的自行坍塌,它的直接后果就是信仰沦丧导致了个人精神的空虚和生命意义的虚无,而导致这一后果的直接原因则与欧洲近代科学与理性的发展有关。除此之外,虚无主义在尼采那里还有另一层含义:“上帝死了”可以说是最显见的虚无主义情形,而实际上对“上帝”的信仰本身也是一种虚无主义,前者是信仰上的虚无,后者则意味着对虚无的信仰,是更深刻意义上的虚无主义,它根源于柏拉图主义,而基督教本质上只不过是作为民众的柏拉图主义而已。在尼采看来,上帝的概念只不过是一种与生命相对立的发明,而真正有资格充当最高价值的只应该是生命本身,把“上帝”作为最高价值是对生命价值的僭越,从而意味着生命这一最高价值的丧失,虚无主义最本真的意义正是如此。就此而言,尼采实际上将基督教、佛教、柏拉图主义以及全部的唯心论哲学都称为是虚无主义的。然而,只要作为超感性价值的“上帝”这一最高价值还没有丧失它的地位,虚无主义就还只是孕育,只有当“上帝死了”,虚无主义才真正破土而出,才真正成为了现代人普遍的精神困境的写照。如此,现代就处在双重虚无主义的阴影之下,一是上帝死了导致的信仰危机,二是基督教信仰并未完全彻底消亡,还在继续发挥作用,继续反对生命本能,从而导致了颓废。(27)周国平:《尼采与形而上学》,北京:三联书店,2017年,第23页。尼采自己也说:“虚无主义表现为一种病态的中间状态(巨大惊人的概括、对根本无意义的推论就是病态的):要么生产性的力量还不够强大;要么颓废还在犹豫不决,还没有找到它的辅助手段。”(28)〔德〕尼采:《权力意志》,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年,第401、402页。
对试图统一知识与智慧关系的哲学探寻过程,实际上也表现了试图回应认识论导致的虚无主义的哲学努力,而且由于后者表现出更为明显的问题性,对虚无主义的回应甚至可以说是“康德之后的欧陆哲学的实质问题”(35)〔美〕西蒙·克里奇利:《解读欧陆哲学》,江怡译,第158、160,231页。,并且“贯穿于自德国古典哲学至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始终”(36)刘森林:《为什么要关注虚无主义问题》,《现代哲学》2013年第1期。。下面我们来看一下,虚无主义是如何在近代欧陆哲学认识论中脱颖而出,并成为欧陆哲学关注的实质性问题的。
尼采还区分了“积极的虚无主义”和“消极的虚无主义”,并用二者表达了两种无信仰的状态:一种是因为精神力足够强大,以至于无需信仰,这是一种超越一切信仰的状态,它窥知了偶像的秘密,因而无惧于偶像的崩塌;另一种是由于精神力的衰弱而无能于信仰,这种人是信仰的奴隶,始终为信仰的崩塌而沮丧。尼采批判意义上的虚无主义基本上都意指这种消极的虚无主义,传统形而上学以及基督教信仰正是它的典型代表,叔本华那种把“动物式的自我保存看成是人的生存本性的意志哲学”也属于此列。很大程度上也因不满足于叔本华的悲观的意志哲学,尼采才会提出权力意志的哲学,并将自己的哲学主张认为是积极的虚无主义。积极的虚无主义是一种强者的立场,不仅无惧于信仰的崩塌,而且主动地否定一切价值,并且重估一切价值,最后是要实现对新价值的自我创造。为此,尼采还提出了“极端的或彻底的虚无主义”(die radikale Nihilismus)的主张,即认为“没有真理;没有事物的绝对性质,没有‘自在之物’”(29)〔德〕尼采:《权力意志》,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年,第401、402页。。传统的形而上学正是预设了一个“真正的世界”的存在,这也是现实的世界和人生的根据,而彻底的虚无主义正是对传统形而上学这一基础观念的否定,由此它使得一切新的现实的创造被允许,这是一种彻底的解放,使得价值重估成为必要和可能。最后,新的价值秩序的确立是由具有权力意志的“超人”实现的,由此尼采反转了传统形而上学,以生命价值取代了传统形而上学价值,但是其生命价值本身却成为了新的形而上学价值。
蜡熟末期的标准为植株茎秆全部变黄,叶片枯黄,茎秆尚有弹性,籽粒内部呈蜡质状,含水率30%左右,颜色接近本品种固有光泽,用力能被手指甲切断。据调查,小麦完熟期收获的比蜡熟末期收获的千粒重一般降低2.4克,每亩减产小麦13~15公斤。
在古代哲学那里,知识与智慧是同一的,人之所以为人的意义就存在于对自然的知识的认知中。而近代认识论哲学实际上导致了二者之间的分裂,作为被认知对象的自然宇宙与作为认知主体的人决然二分,对自然宇宙的知识已经不再包含人生的智慧,而面向智慧的思考则使人产生真正的焦虑。于是,近代欧陆哲学便在这样一种纠结中开始了它的探索:一方面,理性支配下的认识论哲学持续地表现为对自然祛魅的努力,自然界不再被认为是人类所参与其中的宇宙灵魂的可见的表达,并逐渐被看成是完全不受人的意志所左右、受到客观规律支配的不具人格的客观材料;另一方面,面对“对自然的祛魅”后产生的知识与智慧之间的鸿沟,又不得不努力重新探寻智慧问题,而力图消弭知识与智慧之间的鸿沟,西蒙·克里奇利在对欧陆哲学的解读中就指出,“可归于欧陆哲学名目下的大部分问题,其吸引力在于试图统一或至少更为紧密地结合知识与智慧、哲学真理与存在意义的问题”(34)〔美〕西蒙·克里奇利:《解读欧陆哲学》,江怡译,第158、160,231页。
在《虚无主义的平庸化》一书中,卡尔则对虚无主义作了稍微不同的区分,她把虚无主义分为认识论、真理论、形而上学或本体论、伦理或道德、存在主义或价值论五种形式,其中,“认识论虚无主义是对知识可能性的否定”,“真理论虚无主义是对真理的现实性的否定,它通常声言‘不存在真理’”,“形而上学或本体论虚无主义是对(独立存在的)世界的否定,它的典型言论是‘没有什么是真实的’”,“伦理或道德虚无主义是对道德或伦理价值的现实性的否定,它的代表性口号是‘没有善’,或者‘所有的伦理主张都是同样正当的’”,“存在主义或价值论虚无主义是对虚无和无意义的感受,它追随的口号是‘生活没有意义’”。与克罗斯比不同之处在于,“她对否定知识的可能性和否定真理的可靠性(这两方面都受到克罗斯比模式中的认识论虚无主义的影响)的区分上,也表现在她把形而上学虚无主义(本体论虚无主义)视为对任何独立存在的世界的否定这一点上(这一观念不属于克罗斯比模式)”(13)〔英〕沙恩·韦勒:《现代主义与虚无主义》,第10页。。更重要的是,她的研究展示了虚无主义如何从一个必须逃避的东西,变成一种对人类生活的彻底解释性特征所做的相对无害的东西。
实际上,在其他针对虚无主义的历史考察中,“虚无主义”这一术语被认为最开始是在神学中运用的。在《巴黎大学史:从起源到1600年》一书中,克雷威尔(Jean-Baptiste-Louis Crevier)在第1卷里使用“虚无主义”指责12世纪经院神学家彼特伦巴第( Peter Lombard)的作品是一种源自异端思想。伦巴第认为“既然耶稣基督是一个人,那么他就不是某物(something),换句话说,他只是虚无(nothing)”,克雷威尔就指出,“这个命题是令人震惊的,但是他(伦巴第)的一些信徒支持这一命题,并且形成了虚无主义者的异端思想,正像这一命题被称呼的那样”(19)〔英〕沙恩·韦勒:《现代主义与虚无主义》,张红军译,第15、16页。。不论是圣·维克托还是伦巴第,在他们那里虚无主义表达的都是基督的人性的虚无,而在克鲁特斯关于虚无主义在政治话语中的运用,实际上也只是在反神学的意义上与政治相关,意味着狂信的无效和无价值。
三、虚无主义:作为近代欧陆哲学的核心问题
虚无主义从认识论层面到价值论层面和存在论层面的解读扩展,恰恰反映了近代以来欧陆哲学在不同的时期面对虚无主义的反应,虚无主义某种程度上可以被理解为欧洲近代以来哲学关注的核心问题。在这种意义上,虚无主义概念给了我们一个从整体上审视近代以来欧陆哲学的视角,而不只是片面地反映为某些哲学家的孤立的思想,而这又能进一步地扩展我们对虚无主义与近现代哲学以及现代性关系的认识。
在诺斯(Eugene Rose)的《虚无主义:现代革命的起源》一书中,虚无主义被划分为自由主义、实在主义、生机主义和毁灭主义四种主要形态。他提出,自法国大革命以来, 虚无主义就开始在西方历史上扮演中心角色,这四种形态代表了自法国大革命以来直到国家社会主义的西方虚无主义的辩证发展,并指其有一种共同的精神意向就是对传统真理信念的否定。古德斯布洛姆( Johan Goudsblom)在《虚无主义与文化》一书中则指出虚无主义存在不严肃的使用和严肃的使用两种不同的用法,前者主要是日常辱骂性的和意识形态中的,而后者主要是哲学家、思想家在学理上的使用方法,二者都将虚无主义看作是无信仰、无权威和非历史的理性主义;吉莱斯皮(Michael Allen Gillespie) 在《尼采之前的虚无主义》一书中区分了“虚无主义”与“显言的虚无主义”,前者主要指自14世纪唯名论关于上帝的理解的讨论开始,直至尼采的贯穿整个近代欧陆哲学的问题传统;而“显言的虚无主义”则主要指尼采及其之后直接针对“虚无主义”这一概念术语展开的探讨和研究。
总的来看,尼采主要是从价值思想方面对虚无主义进行分析阐述,虽然在他之前叔本华以及俄国文学中已经展现出对虚无主义在价值层面上的理解和运用,但是尼采的论述无疑是最具影响且具有奠基性的。而尼采之后,海德格尔接过了虚无主义话题的讨论,并且将对虚无主义的讨论引向“存在论”领域。
2.4 不良反应 2个RCTs对治疗后是否出现不良反应进行报告,1个研究报告无不良反应发生,另1个研究报告治疗组出现晕针1例,西药组出现血压降低1例。
在对虚无主义概念的考察中,已经提到雅克比首次在哲学层面使用了“虚无主义”一词,并用它来指责当时哲学界流行的观念论,因此对虚无主义出场的考察就有必要回到当时哲学观念论的源头、德国古典哲学的开创者康德那里。在尼采对虚无主义谱系的考察中,正是康德造成了18世纪的虚无主义运动,并认为这是继笛卡尔之后欧洲历史上第二次虚无主义运动。不过在尼采那里,康德的虚无主义在于他对纯粹理性本身的划界,不可知的“物自体”观念的提出不啻于传统形而上学对存在一个“真实世界”的强调,并在实践理性意义上为自由意志、上帝存在预留了空间,这近似走向了柏拉图主义式的形而上学传统。尼采指责康德:“(他)在历史中看到的无非是一种道德运动。”(37)〔德〕尼采:《权力意志》,孙周兴译,第309、387页。并认为康德不过是“卢梭式的道德偏执狂”,正是康德才使得“英国人的认识论怀疑主义对德国人来说成为可能”(38)〔德〕尼采:《权力意志》,孙周兴译,第309、387页。。在强调权力意志的尼采看来,这种根源于康德哲学道德的狂热无疑是一种软弱的生命意志的表现,康德哲学为理性划界是向基督教的屈服,同时也是对笛卡尔理性主义的一种倒退,造成了一种“消极虚无主义”。但是雅克比所批判的认识论意义上的虚无主义,则与尼采所指的意义不同,其在康德那里的根源则体现在康德批判哲学的先验唯心论主张及其所造成的“二元论”引发的一系列后果上。
认识论上的“哥白尼革命”是康德哲学最令人兴奋的发现之一,它奠定了康德先验唯心论哲学的基础。通过为纯粹理性划界,从而在实践理性上为自由意志、上帝存在预留了空间,这显示了康德试图消弭知识与智慧之间鸿沟的努力,但也使得其哲学本身表现出一种不彻底性,呈现出一种理论与实践上的“二元论”。这引起了后来哲学家们的不满,他们纷纷批判了康德哲学中存在的这种“二元论”问题,并力图解决这一问题,费希特、谢林、黑格尔先后出场了。费希特将这一“二元论”统一在了“自我”概念中,而在谢林那里则是力或生命的概念,黑格尔则用了精神概念。雅克比所批判的虚无主义正是费希特“自我”概念主导下的唯心主义一元论,它不仅造成了现实的虚无化,而且也使得“自我”由于缺乏现实的应对在实际上也虚无化了。雅克比用以指责费希特的理由根本上也指向了对康德的批评,因为“先验自我”恰是康德哲学——“哥白尼革命”的理论基石。当然费希特拒绝了雅克比的指责,他回应称:“假如只有物质才是某种事物,那么,无论在什么地方就都只有虚无。而且无论在什么地方也依然永远只有虚无。”(39)《费希特著作选集》第3卷,梁志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年,第650页。这即是说如果绝对自我是虚无的,那么一切都是虚无的。
由雅克比开始的这种关于虚无主义的讨论在当时并不是偶然现象,而是一个持续性的话题,其后的整个19世纪许多知名的欧陆哲学家都对这一问题有所关注。施蒂纳(Max Stirner)在《唯一者及其所有物》中实际上就回应了雅克比对先验唯心论的批评,他以无政府主义的姿态将雅克比对虚无主义的批评推崇为对个人自由的追求,甚至明确宣称“把‘无’当作自己事业的基础”。以至于马克思也不能淡然面对,他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对施蒂纳进行了激烈批判。同时,叔本华、尼采等也都加入这一行列中来,当然对虚无主义关注的方式也不再局限于认识论层面,而是向价值、存在等层面扩展开来。
张华军:大学教师常常作为专家去“观课”,这时教师是被观看、被评价的对象。当他也把自己当成被观看、被评价的对象时,他就把自己客体化了,不再是一个真实的人。我们很少看到教师在公开课时是自如、放松的,虽然在微笑,运用全身的力量调动课堂气氛,很完美地呈现,但我们能看出教师很紧张。即使经验丰富的教师也是如此,因为他们会自觉地把自己当成被观看、被评价的对象,从而把自己客体化。我们所观的不应该仅仅是教师的“教”,而应是整个课堂,这个课堂不是教师一个人的,是教师和学生共同拥有的。教师和学生是一个整体,如果这样理解,教师就不会有那么强的客体感。
虚无主义从认识论问题中扩展开来,根本上也是由所持有的何种虚无主义观念立场决定的,但重要的是这些关注形式的呈现所围绕的问题显露出来的某种内在一致性。一方面是知识与智慧分裂的鸿沟,另一方面则是由先验唯心论哲学引发的“存在”争议,而从社会历史发展的层面上看,启蒙运动才构成了虚无主义出场的根本前提,从中我们也可以看到虚无主义何以成为了现代性问题的核心。
虽然康德非常推崇启蒙理性,然而他的批判哲学实际上也使得德国启蒙运动所确立的理性权威面临着内在瓦解的危机。正如他指出的:“我们的时代是真正的批判时代,一切都必须经受批判。”(40)〔德〕康德:《纯粹理性批判》,邓晓芒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序第3页。理性在康德哲学中获得了批判一切事物的权利,然而理性如果可以批判一切,那么就意味着它也可以批评自身,哈曼(Johann Georg Hamann)将这种对纯粹理性批判的批判称为“元批判”(Metatritik),而对理性的元批判则有可能陷入到一种激进的彻底怀疑论当中;贝瑟尔(Frederick Beiser)指出:“噩梦出现了:对理性的自我批判以虚无主义——即怀疑一切事物的存在——告终。这种恐惧就是启蒙运动的危机的主要内容”(41)〔美〕西蒙·克里奇利:《解读欧陆哲学》,江怡译,第170,168、229—231页。。是休谟的怀疑论把康德从“独断论的迷梦”中惊醒,从而创立了其批判哲学的体系,而现在理性在对自身的批判中最终成为了彻底的怀疑论的牺牲品而走向虚无,这似乎也昭示了现代性的虚无主义命运。
在《理性纯粹主义的元批判》中,哈曼批评了康德对知识的形式特征的过高评价以及他关于理性与经验相分离、先验的东西与后验的东西相分离的主张,这些造成了康德批判哲学的形式主义和一系列二元论。而启蒙运动与之相似,现代理性只负责破坏,在摧毁了旧的信仰体系后并没有带来新的“整体神话”,“现代性或启蒙运动的价值并没有关联道德和社会关系结构以及日常生活的内容”,因而缺乏有效性以及与社会实践之间的联系,也变成是形式主义的。(42)〔美〕西蒙·克里奇利:《解读欧陆哲学》,江怡译,第170,168、229—231页。阿多诺就描述了工具理性本身的僭越如何使得启蒙一步步退为神话的,在他看来,虚无主义成了“‘现代性方案’的不良后果,是理性的‘阿喀琉斯之踵’”(43)杨丽婷:《论虚无主义与当代中国的关系图景》,《广东社会科学》2015年第2期。。当然,对虚无主义与现代性关系的描述,在尼采、海德格尔、施特劳斯等众多哲学家那里也有所体现。
(2)培养基。菌株CEH-ST79的保存、活化及发酵采用ATCC213 改良培养基[7],马铃薯干腐病病原菌的培养采用PDA培养基[9]。
作为现代性本质的重要特征,虚无主义深刻地扎根在近代以来的欧陆哲学土壤中,哲学家们或批评、或支持,这些支持与反对却可能成为另一种立场中的反对与支持。在这种意义上,重要的或许不是虚无主义是什么,而是它成了一种哲学反思的观念基础,并且越来越呈现为现代性的思想事实,而非隐藏在哲学史中的陈旧的思想观念,甚至在这之中它还激活了那些被遗忘了的哲学学说及其所关注的问题。从这一视角出发,有助于我们在更深刻的意义上把握中国社会的虚无主义问题,同时在弥合知识与智慧分裂的意义上,也为我们从思想根源上应对中国社会的虚无主义问题提供了启发。
中图分类号:B5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330(2019)04-0046-10
作者简介:王成峰,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博士生(上海 200241)。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中国现代伦理话语建构路向研究”(18BZ106)的阶段性成果。
责任编辑:耿旭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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