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39年张庚提出“戏曲现代化”的命题到现在，传统戏曲在探索现代化的路上已经走过了七十年，虽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仍然处于探索阶段，似乎还没有摸索到一条行之有效的路子。长期以来，一个非常纠结的论题就是“戏曲是否能够并且很好地表现当今现实生活”？近几年，“戏曲现代化”又开始遭到一些学者专家的质疑，仿佛戏曲就应该坚守它的历史题材、程式性表演和古典美学品格。那么传统戏曲究竟能否表现现实生活？又如何通过巧妙吸收现代元素、丰富自身的表演程式以表现社会现实生活？这是笔者长期以来思考的问题．
也正是因为这个思考，在首届湖北省地方戏曲节上，大型现代豫剧《乡试》从一开始就让我充满好奇和期待。
公务员考试、基层政府与当地企业的矛盾、农村基层干部新老接替问题、网络游戏对青年人精神的毒害等等，这些都是当今社会的热门话题，却以唱念做舞的表现方式出现在戏曲舞台上，这多少让人有些担心。这出戏将如何以戏曲“一人一事到底”的结构方式串联这些复杂的社会事件？如何以戏曲的程式性动作表现当代农村现实生活？如何以戏曲行当塑造生动的人物形象？如何以抽象写意的戏曲舞台美术风格展示具体的现实生活环境？最后，如何在解决以上问题的前提下还能够保持豫剧独特的表演风格和地域特色？当然，这些疑问又不仅仅是针对这一出戏提出的，几乎可以用在对所有新编现代戏的质问上。
看完演出后最大的感触是，《乡试》和众多新编戏曲一样，无论是其剧本题材选择还是舞台美术风格都体现出一种强烈的“现代性”追求。这种追求体现在题材选择和主题提炼上，是对新的社会现象和社会矛盾的关注；反映在戏剧结构上是对情节性和冲突性的重视；表现在舞台呈现上则是灯光、布景、音效的高科技呈现。
新生代的领导思想和传统的为官之道之间的矛盾是一个涉及社会历史发展、政治制度更新和思想观念传承的宏大的社会现实问题。如今，在小说、话剧、电影这些更能表达现实题材的艺术种类中尚没有广泛出现这一类的作品，而并不擅长表现现实生活、尤其是现代生活的戏曲却积极勇敢地担起了这项历史任务。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乡试》首先就是极具探索意义的一大创举。
大学生通过参加公务员考试担任政府机关基层干部，参与社会主义基层民主建设，《乡试》选择的这个题材是一个颇有代表的新兴社会现象，其中必然有很多故事可说，有“戏”可做。但怎么把这个“戏”演好唱好则是需要动一番脑子的。《乡试》的主创人员显然在这一方面下了很大功夫。该剧围绕解决“兄弟集团”对农村开发建设的投资引发的矛盾，将新旧领导理念冲突、政企权益抗衡等“大问题”，通过新任“美女乡长”田亮亮、乡党委王书记、当地民营企业家詹总、群众代表刘宝这四个“小人物”之间的矛盾来表现，并将复杂的矛盾纠葛浓缩在两天时间、五个主要地点、而且不分场次地讲述，这使得整出戏具有高度的紧凑性和整一性。《乡试》的这种特点上看得出明显的现实主义话剧的影子。虽然“戏曲现代化”并不意味着“戏曲话剧化”已经成为学界的共识，“话剧加唱”的方法也早在五六十年前就被严肃批判过，可直到今天，现代戏舞台上仍然充斥着这种简单而粗暴的“现代化”方法。
不过，对《乡试》这出戏又不能简单以“话剧加唱”加以概括。它在采用话剧的方式结构和剧情的同时又坚持了戏曲的脉络，那就是人物情感的线索。女主角田亮亮作为一个年轻的基层干部，作为一个青春靓丽的少女，她的志向、她的柔情、她的率性以及她经历种种挫折打击时的情感波动是该剧一条重要线索。尤其是她与王书记、与刘宝之间的情感交流更是成为整部戏最精彩、最动人的地方，戏曲“以情动人”的最大特点并没有被丢掉。
《乡试》是一部典型的大制作的现代戏曲，从舞美可以明显地感觉出主创单位对它的巨大投入和付出。清幽恬然的巨幅山水画背景不仅表现了整个故事发生地的水秀山清，更给整个舞台以清新自然的乡土气息和生机灵动的情感基调，“璀璨星空”和“绚丽晚霞”更是让人眼前一亮，给舞台笼上一层柔情和暖意。用写意性的背景画面和暗示性的灯光渲染配合演员的抒情性表演、强调戏剧情感，给观众以巨大的视觉冲击力和情感感召力。
这是戏曲舞台呈现的现代性尝试中被屡次尝试并曾得到肯定的做法。因此，从理论上来说，《乡试》的舞美并没有什么大的突破，但它在一些方面的大胆做法还是非常值得肯定的。首先是运用灯光效果表现虚拟的网络世界：舞台角落，演员坐在电脑前敲击键盘，舞台背景上投射出网络游戏光怪陆离的巨大画面，再配以电脑游戏中厮杀激战的声音，年轻人沉迷网游的场景便生动地表现了出来；舞台上两个人物分别坐在被两束追光笼罩的两台电脑前，背景幕布上打出两个QQ界面，便能够用来表示两个人在不同的房间里通过虚拟的网络进行情感交流。且不说这种特异的效果是否与整出戏的风格相一致，也不提这种表现方式是否符合戏曲舞台呈现的美学原则，单就这大胆的手法就非常值得肯定。戏曲的程式性能不能表现当代生活？戏曲该不该创造新的程式？《乡试》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回答：也许新的程式并不能一开始就很好地表现当代生活，但不创造新的程式，就永远不能表现当代生活。
最后，笔者以为，由于二者之间存在的显著差异，普通地方戏曲的现代性探索与京剧、昆曲等成熟剧种的现代化改革应该有一定的区别。而在现代戏的创作上，地方戏曲更占优势。这是由于：首先地方戏曲本身具有浓郁的地域性和民间性，它的很多动作、唱腔、念白本身就来源于当地群众的日常生活，与现实距离很近，在表达各地区民间现实时更具表现力和生动性，也更容易得到观众的认同。另外，由于地方戏曲还不够成熟，动作和音乐的程式性还不够高，故而在创造新的程式上有很大的空间，也更能担当起表现现实生活的重任。最后，地方戏曲观众群相对狭小而集中，观众欣赏需求和趣味也比较统一，这样使得新编剧目创作起来更有针对性，在演出时更能够被观众所接受和理解。因此，对于一些剧种和一部分剧目太过强烈的想要走出地方走向全国的愿望，笔者建议，还是要三思而后行、慎重为先。
（作者单位：武汉大学艺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