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子学研究
[摘 要]《庄子·大宗师》“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的“之先而”三字,乃“之上而”三字合文连书而被误写的结果,“先”本当作“上”字。“朝彻”有五种训解,但以司马彪、郭象《注》最为准确。其字面意思是晨旦之时光明降临,天地通彻,与昏夜相对。隐喻体道者的内心达到了明白、通达的觉悟境界。对于“朝彻”,以往学者仅据《大宗师》本文作训解,现在可以根据竹书《凡物流形》和帛书《二三子问》的相关文句来作出解释。“与造物者为人”之“人”字,乃“匕”字之形讹,“匕”读为“匹”。“与造物者为匕(匹)”,即与造物者为朋匹,为匹偶。王引之云“为人犹为偶”,仅得其意,而不知“人”字即“匕”字之误。
[关键词]庄子; 大宗师; 在太极之先; 朝彻; 与造物者为人
《大宗师》是《庄子》中非常重要的一篇。此篇以工夫论为主。它虽然经过郭象、成玄英及清人的注解,读起来比较畅达,但是仍然有一些语句令人费解,需要再发疑牾,再作讨论。下面,仅就《大宗师》三处疑难文本,笔者投砾引珠,讨论如下。
一、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
“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一句,出自如下一段《庄子·大宗师》文本:
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
这段文字,几乎是对《老子》相关观点的重复;[注]① 通行本《老子》第21章曰:“道之为物,唯恍唯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阅众甫。”第25章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第4章曰:“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其所不同者,庄子明确地树立了“本根”的概念。庄子对于“道”之特性的认识,也集中地体现在这段文字中。
在上述引文中,令笔者颇感兴趣的是“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一句中的文本问题。对于此句,郭象《注》曰:“言道之无所不在也……且上下无不格者,不得以高卑称也。”成玄英《疏》曰:“太极,五气也。六极,六合也。且道在五气之上,不为高远;在六合之下,不为深邃。”[注]郭《注》、成《疏》,俱见郭庆藩、王孝鱼点校:《庄子集释》(上册),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248页。郭《注》、成《疏》俱以“上下”解之。陈景元曰:“太极未见气也。”陆树芝曰:“在阴阳未判之先而不为高渺。”[注]陈、陆二氏的解释,转见崔大华:《庄子歧解》,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234页。陈、陆二氏均以“先后”解之。俞樾《诸子平议》曰:“樾谨按,下文‘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则此当云‘在太极之上’,方与‘高’义相应。今作‘在太极之先’,则不与‘高’义相应,而转与下文‘先天地生而不为久’,其义相复矣。《周易·系辞传》曰:‘《易》有太极。’《释文》曰:‘太极,天也。’然则《庄子》原文,疑本作‘在太极之上’,犹云在天之上也。后来说《周易》者,皆以太极谓天地未分之前,于是疑太极当以先后言,不当以上下言,乃改‘太极之上’为‘太极之先’,而于义不可通矣。《淮南子·览冥篇》曰:‘引类于太极之上。’”[注](清)俞樾:《诸子平议·庄子一》,北京:中华书局1954年版,第339页。俞樾以“先”为“上”字之误,这一说法得到了马叙伦、王叔岷、陈鼓应和方勇等人的肯定。[注]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82页;马氏《庄子义证》曰:“按郭象《注》曰:‘且上下无不格者,不得以高卑称也。’成玄英《疏》曰:‘道在五气之上,不为高远。’是郭、成二本‘先’并作‘上’。”[注]马叙伦:《庄子义证》(第6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30年版,第8页。王叔岷《校诠》曰:“案成《疏》:‘道在五气之上不为高。’盖所见本‘先’作‘上’,可证成俞说。惟释太极为五气,则恐未安。《淮南子·览冥篇》高《注》:‘太极,天地形始之时也。’俞樾《平议》亦释‘太极之上’为‘天之上’。”钱穆说:“本文疑当作‘在太极之上’,郭象《注》即可证。‘先’字,由后人据《易大传》妄改。”[注]钱穆:《庄子纂笺》,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年版,第53页。马、王、钱三氏以郭象《庄子》原本作“上”字,“高”字乃后人妄改。
“先”字的战国秦汉文字,再举例如下:
(女偊曰)吾犹守而告之,参(三)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
不过,笔者的问题在于,何以“上”字误书成“先”字呢?这是俞樾等人没有意识到或者没有解决的问题。钱穆说此“先”字乃“由后人据《易大传》妄改”,其说非是。《系辞上》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根本没有“在太极之先”的句子。笔者认为,“上”字误写成“先”字,实有其故,即由“之上而”三字合文连书而被误写所致。
2016年3月,李高明的哥哥李高福拿着自己的“红米线”项目到中央电视台经济频道参加《创业英雄会》。这次比赛经历对李高明来说有两件喜事,其一是哥哥拿到了100万元的融资;其二是在与导师团队沟通的过程中,他意识到品牌的重要性,单纯依靠美发服务未来的空间很窄,走不通,一定要塑造自己的品牌,依托产品占领市场。
“之”“上”“而”三字的战国秦汉文字写法如下:
侯马盟书,三体石经,说文·之部,纵横家书;
⑤创建一个所有数据均为0的数组,该数组长度由行为类别总数决定。假设分类数为n种,则创建一个长度为n,数据全为0的定长数组Array。将特征向量M通过第i个随机森林模型,判断模型对M的预测值。如果第i个随机森林模型预测特征M表征第n种人体行为,则对数组Array进行更新,将下标为n-1的数据值加上pi。依次将特征向量M通过每一个随机森林模型,进行判断所表示行为类别,并更新数组Array所在下标数据加上该随机森林预测权重值。具体过程如图9所示。
真敖簋,石鼓,说文·而部,春秋事语。[注]“之”字的形体演变,参见李学勤主编:《字源》,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48、2、842页。
蔡侯盘,子弹库帛书,说文·上部,老子帛甲;
此三字上下合书,“上”即隐含在“之”字之中。此合文数字,抄书者在转写的过程中错看成了“之先而”三字的合文。其中,“先”字的下部与“而”字共笔。
“先”字的字源是这样的:[注]下引图中的数字含义是这样的:1、2,《甲文编》366—367页;3、4、5,《金文编》617—618页;6,《战文编》138页;7,《说文》177页;8、9,《睡甲》138页;19、11,《篆文编》616页。参见李学勤主编:《字源》,第760页。
今按,《释文》出“之先”,云:“一本作之先未。崔本同。”多一“未”字。卢文弨曰:“今本作‘一本作先之’,无‘未’字。”[注]《释文》及卢说,俱见(清)郭庆藩:《庄子集释》(上册),第248页。其实,一本及崔本有“未”字,乃涉上下字之合文而衍。从上下文看,不当有此“未”字。“在太极之先”的“先”字,当作“上”字,俞樾说是。从郭《注》、成《疏》看,其所据本似原作“上”字,不作“先”字;但据《释文》看,恐未必然也。然则,郭《注》、成《疏》可能以“上”字训“先”字,而非所据本原作“上”字。
中山王鼎,说文·先部,睡虎地秦简,老子帛乙。[注]“先”字的形体演变,参见李学勤主编:《字源》,第760页。
由此可知,基于特征函数法的Heston模型的看涨期权定价公式中含有5个参数,即t=0时刻的瞬时波动率ν(0)、长期方差θ、回归速度κ、2个维纳过程的相关系数ρ和ν(t)的波动率σ。
对原始数据列x(1)一次累加,得0.501、0.986、1.478、1.991、2.528、3.085、3.668、4.212、4.73 。
《说文·先部》云:“先,前进也。从儿从之。”季旭升说:“甲骨文从之(或从止,取意当同)从人,会人前进之意。”[注]季旭升:《说文新证》,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718页。“先”是一个会意字,从之从人(或讹为儿形)。“先后”之“先”,乃其引申义。
综上所论,之、上、而三字的合文连书,亦可以看成之、先、而三字的合文连书。惟其如此,故此句今本《庄子·大宗师》才可以转写成“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简言之,作“上”字是,作“先”字非。“上”字可以表示方位、处所,而“先”字无此用法。[注]作为证明的是,《汉语大字典》“先”字下,没有开列“上”的义项。汉语大字典编辑委员会:《汉语大字典》,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武汉:湖北辞书出版社1986年版,第267—268页。后一字一般表时间和逻辑次序的先后。“先”字,确实与下方“高”字不配。
此外,还应大力开发度假类型的旅游产品。如今人们生活水平提高了,精神层面的需求更加旺盛,都市的繁忙和紧张的生活节奏使得人们对于古镇缓慢、安逸的气息充满向往和渴求,同时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新农村建设步步推进,古色古香的乡村氛围,自然清新的生态环境也越来越少,霍童古镇自然环境优越,能够满足都市人群对于淳朴生活的追求。古镇应增加建设度假型山庄、农家乐、乡村木屋、帐篷酒店等住宿场所,满足不同年龄阶段不同消费水平游客的住宿需求,同时增加收益。
4.正是由于该电磁阀在发动运转时始终处于通电状态,电磁阀内部的线圈会始终处于高温状态,所以电磁阀出现故障的概率很高。而且很有可能虽然电阻测量正常,但是通电发热后内部出现开路或短路的故障,从而存储故障码。
二、朝彻
“朝彻”一词,出自如下一段《庄子·大宗师》文本:
俞樾主张“先”作“上”字,这是合理的。一者,他据《庄子》此段上下文来作推断,二者他引《淮南子·览冥篇》“引类于太极之上”为证。笔者在此补充一证,“之先”,《庄子》仅1见,即《大宗师》“在太极之先”一句本身;“之上”,《庄子》19见,除一例(《天下篇》“乱之上也,治之下也”)外,其他诸例均表方位。而且,在古书中,上下、先后一般是同时出现的。根据如上理由,我们完全可以断定,本篇“在太极之先”之“先”字实应作“上”字。
上述引文,出自南伯子葵与女偊对话中的一段,南伯子葵问“道可得而学邪”,女偊遂以如上一段文字作答。这段文字是讲体道的工夫层次和境界的,它们依次为外天下、外物、外生、朝彻、见独、无古今、入于不死不生,而总谓之“撄宁”。“朝彻”即为其中的一环。
需要指出,目前学者对于“朝彻”的训解,在资料上一般仅停留在对《庄子·大宗师》此段文本上,缺乏本文以外的相关资料。现在,相关资料即在出土文献中出现了,这特别见于上博楚竹书《凡物流形》篇。这篇竹书非常有助于我们准确理解《庄子》的“朝彻”一词。《凡物流形》曰(引文从宽式):
对于“朝彻”,清人及今人多有训解。宣颖曰:“朝彻,如平旦之清明。”[注](清)宣颖:《南华经解》,清同治丙寅年刊本,第9页。此即本于成《疏》。而王先谦《集解》即引成《疏》、宣颖注为说。[注]王先谦:《庄子集解》(卷二),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61页。俞樾欲起新义,其《诸子平议》曰:“樾谨按,《尔雅·释诂》:‘朝,早也。’朝彻,犹早达也。郭《注》曰:‘豁然无滞,见机而作,斯朝彻也。’正得其义。《释文》引李云:‘不崇朝而远彻。’则当为‘不朝彻’矣。”[注](清)俞樾:《诸子平议·庄子一》,第339页。俞樾在此赞成郭象《注》,而批评李轨说。其实,俞樾对李说存在误解。正如王叔岷所云,俞说与李曰同意,却与郭《注》不同。王氏《校诠》曰:“奚侗云:‘《说文》:朝,旦也;旦,明也。朝彻,谓明彻也。’案李《注》‘不崇朝而远彻’,亦是‘早达’之意,俞说泥矣。惟由三日至九日进修,已非早达,‘朝彻’犹‘明达’也,奚说较胜。”[注]王叔岷:《庄子校诠》(上册),第239页。王叔岷从奚侗说,而奚侗说即从郭象、司马彪《注》转出。今人陈鼓应、方勇等均从奚侗说。陈鼓应说“朝彻”为“形容形近清明洞彻”。[注]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上册),第185页。方、陆二氏说:“朝彻,犹言‘彻悟’。”[注]方勇、陆永品:《庄子诠评》(上册),成都:巴蜀书社1998年版,第221页。在今人注解中,唯钟泰的说解大异,钟云:“‘朝彻’者,蔀障既撤,光明现前,有如朝日之出,物无隐形,故曰‘朝彻’。‘彻’者,通也。”[注]钟泰:《庄子发微》卷2,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新1版,第147页。钟氏一训“朝彻”为“蔀障既撤”,又说“光明现前,有如朝日之出,故曰‘朝彻’”,三曰“彻者,通也”。这是错杂、混乱的训解,令人难以适从。
我肆意跟伟翔吵,只要他一回嘴,我就冷冷地说:“当初若不是为了你,我现在早成讲师了。李伟翔,你别狼心狗肺。”
今按,总结学者对“朝彻”一词的训解,共有四五种之多。晋唐时期已有三种,郭象、司马彪为一种,训“朝彻”为“旦达”;成玄英为一种,训“朝彻”为“旦明”;李轨为一种,训“朝彻”为“早达”。清代以来,宣颖、王先谦从成《疏》,“朝彻”训为“如平旦之清明”。奚侗、王叔岷、陈鼓应、方勇从郭象、司马彪《注》,“朝彻”训为“明彻”。俞樾、曹础基则从李轨《注》。[注]曹础基说:“朝彻,一旦豁然贯通。”见曹础基:《庄子浅注(修订本)》,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97页。除此三训外,别有二解,一见于武延绪、杨树达二氏,“朝”读为“周”,云“周彻”犹“洞彻”;[注]转见崔大华:《庄子歧解》,第237页。二见于钟泰,上文已引述其说。后二解甚僻违,实不足为据。
对于《庄子》“朝彻”一词的古今训解,崔大华《庄子歧解》曾归纳出三种。第三种,即见上引武延绪、杨树达二氏说。第一种云:“朝,取光明之涵义:旦,朝阳。”崔氏并以成玄英、王敔说为例。第二种云:“朝,取其时间之涵义:一旦,早也。”崔氏并以罗勉道、俞樾说为例。[注]崔氏《庄子歧解》曰:“(1)朝,取光明之涵义:旦,朝阳。成玄英:朝,旦也。彻,明也。如朝阳初启,故谓之‘朝彻’。王敔:如初日之光,通明清爽。(2)朝,取其时间之涵义:一旦,早也。罗勉道:朝彻者,一朝而透彻,不俟七日与九日也。俞樾:《尔雅》:‘朝,早也也。’朝彻,犹早达也。(3)朝,读为‘周’。武延绪:‘朝’当读为‘周’。‘周彻’犹‘洞彻’也。杨树达:‘朝’当读为‘周’,‘朝彻’即‘周彻’也。《诗·周南·汝坟》云:‘未见君子,惄如调饥。’毛传:‘调,朝也。’《庄》假‘朝’为‘周’,犹《诗》之假‘调’为‘朝’。”参见崔大华:《庄子歧解》,第237页。崔氏的分别有一定的价值,但是他的归纳很不完善,一者有遗漏,二者没有看出郭象、司马彪《注》其实与成《疏》有所不同。应该说,郭、司马《注》更为准确,更为重要,影响也更大。从下文“朝彻,而后能见独”看,可以肯定“朝彻”与视觉相关,是“见独”的本源。由此来看,“朝彻”的“朝”训为“旦”,这是恰当的;训为时间性的“早”、“一旦”,这是不正确的。因此李轨、俞樾的训解其实不可取。又,《说文·倝部》曰:“朝,旦也。”同书《旦部》曰:“旦,明也。”奚侗、王叔岷等学者进一步训“朝”为“明”,这是恰当的。而成《疏》将“朝彻”的“彻”字训为“明”,这很可能是不对的。“彻”当训为“通”,不训为“明”。《说文·攵部》曰:“彻,通也。”不过,需要指出,成《疏》云“惠照豁然”,这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通彻”之意。
总之,“朝彻”一词与视觉、光影之象有关,故它应从郭象、司马彪《注》为训。“朝”,旦也,明也;“彻”,通也。“朝”字在《庄子》一书中有两读,其一读陟遥切,即训为“旦”,相当于今语“早晨”或“天明”之义。“彻”在《庄子》中共出现14次,除3次作为人名(“季彻”,见《天地》)外,其他11次见于《应帝王》《庚桑楚》和《外物》三篇。《应帝王》曰:“物彻疏明,学道不倦。”《庚桑楚》曰:“若然者,以用为知,以不用为愚,以彻为名,以穷为辱。”又曰:“彻志之勃(悖),解心之缪(谬),去德之累,达道之塞。”《外物》曰:“目彻为明,耳彻为聪,鼻彻为颤,口彻为甘,心彻为知(智),知(智)彻为德。凡道不欲壅,壅则哽,哽而不止则跈(抮),跈(抮)则众害生。”这些“彻”字,均以“通彻”为义。而且,它们都表示心灵或耳目鼻口的通彻。由此看来,作为工夫次第和境界意义上的“朝彻”一词,在《庄子·大宗师》中应当是一个表示为道者之心灵境界的术语。简单说来,“朝彻”表示为道者通过“外天下”“外物”和“外生”的工夫修养之后所达到的、好像从昏夜进入晨旦之存在状态的心灵通达的境界。反过来看,在朝彻之前,是什么障蔽或壅塞了人们达到此一明觉、通达的生命存在境界呢?是“天下”“物”和“生死”三者,是人们对于它们的欲求和悦恶。
何谓“朝彻”?陆德明《释文》曰:“郭、司马云:朝,旦也。彻,达妙之道。李云:夫能洞照,不崇朝而远彻也。”郭象《注》曰:“遗生则不恶死,不恶死故所遇即安,豁然无滞,见机而作,斯朝彻也。”成玄英《疏》曰:“朝,旦也。彻,明也。死生一观,物我兼忘,惠照豁然,如朝阳初启,故谓之朝彻也。”[注]以上引文,参见(清)郭庆藩:《庄子集释》(上册),第254页。在此,郭象、司马彪训“朝”为“旦”,“彻”为“通达”。成玄英训“朝”为“旦”,训“彻”为“明”。李轨曰“不崇朝而远彻”,则训“朝”为“早晨”,“彻”似训为“通达”。如此,“朝彻”在晋唐间即有三种解释。
闻之曰:心不胜心,大乱乃作;心如能胜心,是谓小彻。奚谓小彻?人白为察。奚以知其白?终身自若。能寡言乎,能一乎,夫此之谓小成。
上述引文,为第26、18、28号简的重编,原释文所定竹简次序有误。对于《凡物流形》的思想,笔者曾有论述。[注]丁四新:《“察一”(“察道”)的工夫与功用——论楚竹书〈凡物流形〉第二部分文本的哲学思想》,《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13年第1期;《论上博楚竹书〈凡物流形〉的哲学思想》,《楚地简帛思想研究》(第5辑),长沙:岳麓书社2014年版,第173—214页。此篇竹书大体上由两大部分组成,前一部分论形体世界的生成,后一部分谈“察一”、“得一”和“守一”的工夫论(修养论)。此篇的中心概念是“道”和“一”,“一”与“道”是对应或等同的关系。在宇宙生成论中,“一”与天地、阴阳、五气、百物相对,是“百物”的本体。在工夫论中,“一”是人通过修养而达到的一种认识“道”和无限趋近“道”的存在状态。《庄子·大宗师》“见独”一词为动宾结构,“独”指本体,即一而无对的“道”。“见独”,王先谦即曰“见一而已”,[注]王先谦:《庄子集解》(卷二),第61页。亦即竹书《凡物流形》所谓“察一”。在竹书中,“察一”“得一”和“守一”是一个连续的工夫过程。竹书认为,“小彻”是“察一”的前提。何谓“小彻”?竹书一曰:“心不胜心,大乱乃作;心如能胜心,是谓小彻。”在此,“乱”与“彻”相对,“彻”无疑训为“通达”。所谓“小彻”,指此心对于彼心的克制。所谓此心,指向道、求道之心;所谓彼心,指欲望、诈伪之心。《荀子·解蔽篇》所引《道经》即称之为“道心”和“人心”。竹书二曰:“奚谓小彻?人白为察。”所谓“人白”,实指人心之白。心灵纯白、至于明察的地步,即叫做“小彻”。竹书三曰:“奚以知其白?终身自若。”这是以“终身自若”来验证是否达到了“人白为察”的境界。“白”是先秦道家常见的一个隐喻词,是用来描述人得道之后的心灵存在状态的专门术语,指人心之“纯白”或“精白”。《庄子·人间世》曰:“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据《释文》引司马《注》,“室”为“心”之喻。[注](清)郭庆藩:《庄子集释》(上册),第151页。同书《天地篇》曰:“机心藏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在此,“纯白”与“得道”是同一的:心灵达到纯白的状态即得道,而得道亦意味着心灵达到了纯白的状态。不仅如此,上博楚竹书《彭祖》和马王堆汉墓帛书《二三子问》有类似文献。竹书《彭祖》曰:“远虑用素,心白身泽(怿)。”[注]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307页;丁四新:《楚地简帛思想研究》(第5辑),第204页。即竹书《凡物流形》“人白为察”“终身自若”之意。帛书《二三子问》曰:“能精能白,必为上客。能白能精,必为古世。以精白长众者,难得也。”所谓“精白”,与竹书《凡物流形》“人白为察”、《彭祖》“心白身怿”近义。
总之,《庄子·大宗师》的“朝彻”,是指为道者“见独”时的心灵存在状态。有此心灵存在状态即可以“见独”,无此心灵存在状态则无以“见独”。而此种心灵存在状态譬如晨熹充盈,天地通彻,故能“见独”。暗蔽、壅塞之心是无以见独,无以洞见独而无对的道体的。
三、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
“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一句,出自如下一段《庄子·大宗师》文本:
(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而丘使女往吊之,丘则陋矣。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彼以生为附赘县疣,以死为决溃痈,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
本区表层土壤中Ni含量的变化范围为7.61~18.6 mg/kg,平均值为14.02 mg/kg,远远低于农用地土壤污染风险筛选值(60 mg/kg)[4],表明本区土壤环境质量中单指标Ni处于清洁状态。
这一段话讲说的是解除生死倒悬的人生境界,其中“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一句很早即受到了学者的关注,有的学者认为它是读不通的,其中的难点在于对“为人”二字如何训解上。郭象《注》曰:“皆冥之,故无二也。”成玄英《疏》曰:“达阴阳之变化,与造物之为人;体万物之混同,游二仪之一气也。”[注]所引郭《注》、成《疏》,参见(清)郭庆藩:《庄子集释》(上册),第269页。类似的句子,还见于《庄子·应帝王》《天运》两篇。《应帝王》曰:“予方将与造化者为人。”《天运》曰:“丘不与化为人。”《应帝王》篇郭《注》曰:“任人之自为。”成《疏》曰:“夫造物为人,素分各足,何劳作法,措意治之!既同于大通,故任而不助也。”《天运》篇郭《注》曰:“夫与化为人者,任其自化者也。若播《六经》以说则疏也。”[注]以上所引郭《注》、成《疏》,参见(清)郭庆藩:《庄子集释》(上册)(中册),第293、534页。可以看出,对于这些《庄子》文句,郭《注》、成《疏》均依“人”字作解。
图2给出了2次谐波幅值随时间的演化曲线图. 可以看到, 无论对于平面、 柱面还是球面RT不稳定性, 2次谐波的幅值都是反相位增长的. 对于确定的某一时刻, 我们发现球面情况下2次谐波的幅值增长最快, 其次是柱面情况, 增长最慢的是平面情况下RT不稳定性的2次谐波. 这就说明了BP效应和空间效应加剧了RT 不稳定性2次谐波的增长.
最先察觉在这些句子中的“为人”二字读不通的学者,是清代的朴学大师王引之。王念孙在《读书杂志余编上》“与造物者为人、不与化为人”条中说:
《大宗师篇》:“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应帝王篇》曰:“予方将与造物者为人。”郭象曰:“任人之自为。”《天运篇》:“久矣!夫某不与化为人。”郭曰:“夫与化为人者,任其自化者也。”引之曰:“郭未晓‘人’字之义。人者,偶也。‘为人’,犹为偶也。《中庸》‘仁者,人也’,郑《注》曰:‘人也,读如相人偶之人。以人意相存偶之言。’《桧风·匪风笺》曰:‘人偶能割烹者,人偶能周道治民者。’《聘礼注》曰:‘每门辄揖者,以相人偶为敬也。’《公食大夫礼注》曰:‘每曲揖及当碑揖,相人偶。’是人与偶同义,故汉时有相人偶之语。《淮南·原道篇》‘与造化者为人’,义与此同。(高《注》:‘为,治也。’非是。互见《淮南》。)《齐俗篇》曰:‘上与神明为友,下与造化为人。’是其明证也。”[注](清)王念孙:《读书杂志》,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1012页。
在上述引文中,王念孙引述其子王引之的意见,云:“人者,偶也。‘为人’,犹为偶也。”王引之这一训解,迄今得到了学者的广泛赞同,郭庆藩、王先谦、王叔岷、陈鼓应、曹础基和方勇等人均信其说。[注](清)郭庆藩:《庄子集解》(上册),第269页;(清)王先谦:《庄子集解》,第65页;王叔岷:《庄子校诠》(上册),第254页;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上册),第196页:曹础基:《庄子浅注》(修订本),第102页;方勇、陆永品:《庄子诠评》,第232页。目前,笔者仅见钟泰否定此说,坚持以“人”字为训。[注]钟泰说:“‘与造物者为人’,‘与’犹从也,谓听命于造物而为人。上所谓‘安时处顺,惟命之从’是也。王引之云:‘为人,犹言为偶。’非也。此‘为人’正答‘彼何人’之问,若解‘人’作‘偶’,则失其答之之义矣。且《天运篇》又云:‘久矣夫,丘不与化为人。不与化为人,安能化人?’彼云‘与化为人’,即此云‘与造物者为人’也,可解‘与化为人’为‘与化为偶乎’?比而观之,益知‘人’字只当作‘人’,不可作别解矣。”见钟泰:《庄子发微》(卷1),第155—156页。在笔者看来,这是固执己见,未必正确的。
今按,王引之的训解,较之郭《注》、成《疏》确有进步,给人以豁然开朗之感。不过,在笔者看来,王说仍非确凿的训解,结论有待改进。笔者认为,《庄子》“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予方将与造物者为人”“夫丘不与化为人”、《淮南子》“与造化者为人”“下与造化为人”及《文子》“下与化为人”诸句的“人”字,均系误文,于文意难通,而非“‘为人’犹‘为偶’”的训解可以搪塞过去的。林希逸曰:“与造化者为人,只是与造物为友。”宣颖注“为人”曰:“犹言为友。”[注](宋)林希逸,周启成校注:《庄子鬲斋口义校注》,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117页;(清)宣颖:《南华经解》,清同治丙寅年刊本,第13页。均以“为人”不可通,而以“为友”之意解之。笔者认为,“人”字其实为“匕”字之误,而“匕”字均应当读作“匹”。
在古文字中,“匕”字和“人”字形近易讹。在甲金文中,“匕”“人”二字的写法颇为相近。在战国文字中,“匕”字一般作望山楚简形,[注]李守奎编:《楚文字编》,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501页。“比”写作包山简、郭店简等形,其上部的开口一般向右。但亦有其开口向左者,写作古幣文、古幣文、[注]古文字诂林编辑委员会:《古文字诂林》(第7册),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452页。鱼颠匕等形,会(左从金)顷戈写作。[注]汤余惠主编:《战国文字编》,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569页。后二形,即与“人”字的写法相近。战国“人”字的写法有、、、、等形,[注]汤余惠主编:《战国文字编》,第549页;李守奎编:《楚文字编》,第485—486页。可资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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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匕”字误为“人”字的更直接的证据,即见于战国“匹”字的异体写法。《说文·匸部》“匹”字写作,此乃其讹形。西周金文“匹”字从石、乙声,作、等形;[注]李学勤主编:《字源》,第1117页。曾侯乙简写作。郭店简、上博简出现了“匹”的音化字,写作字,其原字图版如下:[注]下四例图版字形,见滕壬生:《楚系简帛文字编》(增订本),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107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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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例,出自郭店简《老子》甲组第10号简,简文曰:“孰能以动者将徐生。”第二例,出自郭店简《唐虞之道》第18简,简文曰:“不以夫为轻。”第三、四两例,出自上博简《缁衣》第21号简,简文曰:“唯君子能好其,小人岂能好其?”(以上引文除字外均从宽式)第一例的“”字,学者有多种意见,[注]武汉大学简帛研究中心、荆门博物馆编著:《楚地出土战国简册合集(一)·郭店楚墓竹简》,北京:文物出版社2011年版,第7页。一说它有可能是误字,故在此不讨论此字。后三例的“”字,从匹从匕,一律读作“匹”,这是没有疑问的。我们看到,这几例“”字中的“匕”字,确实和“人”字的古文字写法非常相近。由此看《庄子·大宗师》“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应帝王》“予方将与造化者为人”、《天运》“丘不与化为人”的三个“人”字,都可以判断为“匕”字之形讹。在此基础上,诸“匕”字都应当读作“匹”。匹者,偶也。《礼记·三年问》“失丧其群匹”郑《注》云:“匹,偶也。”《礼记·缁衣》“唯君子能好其正”郑《注》云:“正当为匹,字之误也。匹谓知识朋友。”孔颖达《疏》曰:“匹,匹偶。”[注](汉)郑玄注、(唐)孔颖达疏:《礼记正义》(卷五十八、五十五),(清)阮元主持校刻:《十三经注疏》(清嘉庆刊本),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3609、3582页。
总之,《庄子》“与造物者为人”、“与造化者为人”、“不与化为人”中的三个“人”字,应当断定为“匕”字之误。进而,“匕”读作“匹”,二字音通。“为匹”,即“为偶”,亦即为朋匹、朋偶之义。回到原文,“与造物者为匕(匹)”就文从字顺、文意通达也。笔者还揣测,“匹”字讹为“人”字,大概在秦汉之际由篆书、古文转写为隶书的时候。
加强与正规金融机构的合作。农村资金互助社将从社员吸收的存款作为保证金缴纳给金融机构,从金融机构贷款获得资金。在金融机构和资金互助社合作中,不但能大幅提高资金使用效率,还能解决资金较少的问题,降低信贷成本,避免信贷风险。
English Abstract
ThreeNotesofTheGreatandVenerableTeacherofZhuangzi
DING Sixin
Abstract:The three words “之先而zhī-xiān-ér” in the sentence “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Although Tao exists) prior to the Taiji, yet it could not be considered the highest” of Zhuangzi is mistakenly written because of the three words “之上而zhī-shàng-ér” being written together. “先xiān” originally should be the word “shàng上”. Meanwhile, the literal meaning of “朝彻zhāo-chè” means that light comes at dawn, and the heaven and the earth become bright, which is opposite to the night. And it uses a metaphor to express that the one who tries to understand Dao has reached the realm of a thorough understanding and broadness. As for “朝彻zhāochè”, now we can explain it according to the relevant texts of the bamboo manuscript AllThingsFlowintoForm and the silk manuscript SeveralDisciples. The word “人man” in “与造物者为人make man accompany and befriend the creator” should originally be the word “匕bǐ”, which was mistakenly written because of similar forms, and “匕bǐ” should be read as “匹pǐ”. The whole sentence means to accompany and befriend the creator. Wang Yinzhi said that “为人make man” means 为偶“make friend”, but he still did not know the word “人man” is a mistaken form of “匕bǐ”.
Key Words:Zhuangzi; The Great and Venerable Master; Tao exists prior to the Taiji; Zhāo-chè; Accompanying and befriending the creator
[中图分类号]B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072(2019)06-0023-08
作者简介:丁四新,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哲学系教授。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出土简帛四古本《老子》综合研究”(批准号:15ZDB006)。
责任编辑 王 桃
责任校对 李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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