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东师范大学
摘要:古典史学中的人文主义是西方文艺复兴的滥觞,然而起源于古希腊古典史学中的人文主义并非是一蹴而就的。就其发展阶段而言，经历了荷马时代的神话英雄主义、希罗多德的人本主义历史叙事，最终才在修昔底德对于人“决定性作用”的认同上发展完善。“人事”自此压倒“神事”构成了历史叙事的主体，古典史学中的人文主义自此奠定了其基础。
关键词：古典史学；人文主义；历史叙事；神本史观；人本史观。
正如西方史学理论逐渐发展的过程一样，古典史学中的人文主义也经历了一个逐渐发展的过程。从希腊古典时代以前的史诗、神话开始，到古典时代希罗多德《历史》中人文主义的初次萌芽，再经由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对人文主义元素的进一步发展，古典史学中的人文主义特征日趋明显。扼要而言，古典史学中的人文主义，脱胎于希腊神话中英雄主义，在经由希罗多德和修昔底德的发展后，逐渐把历史叙述的重点从神事转向了人事，舍弃了对于历史迷信臆断的分析，而将人的意志和行为作为历史发展的原因。
因为篇幅有限，对于古典史学中的人文主义，本文在此只探讨其早期的起源和发展。下文将分为三个部分论述这一过程，分别是：作为人文主义前身的神话英雄主义，希罗多德对于叙事侧重的变化，最终到修昔底德对于“人”的历史驱动力的认同。
一、神话中的英雄主义——古典史学人文主义的前身
古希腊时代的英雄主义与人本主义对于古典史学中人本主义的初生有着铺垫和启发的作用，因此在对古典史学中的人文主义进行探讨之前，我们必须先回到希腊的神话中去。
毋庸置疑的一点是，即使仅仅从广义历史学的角度而言，希腊神话也对其历史产生了重大的影响。神话和历史之间这种创造性的相互作用在希腊表现得尤为突出。在古希腊，人们眼中的神话确实代表了历史的一部分，他们常常有意无意地将神话历史化、世俗化。神话对古希腊人的社会生活和精神生活产生极其强烈的影响，神创造、参与、决定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生活的各种事物。希腊的神是感性的神，而不是理性的神，于是“神人同形同性”。“希腊人的神是为着人的利益而存在，所以他赞美神也就是赞美自己。”在人格化了的诸神身上也有人类所具有的各种思想感情、生活需要，以及正直、勇敢、残忍、妒忌等品性。神与人不同，神更像是人自身特征化的倒影。这种对人自身的关注，是其神话具有永久魅力之所在。因此，希腊神话一开始就上升到了一个充满人文情怀的高度。在真正意义上的古典史学出现前，《荷马史诗》更多地包含了这种思想。在荷马笔下，神被降到了人的地位，史诗充满了神话和传奇色彩。对于这样一部口耳相传的史诗，其真实性与否已被降到了次要地位，重要的是它向人们展示了英雄先祖的英雄业绩，昭示人们像英雄祖先那样去建功立业。英雄主义的核心是人类对神的精神反叛，这种英雄史观实际上是一种文化上乃至血缘上的寻根和认同。当然神话和史诗并非信史，重要的是它们反映着其赖以存在的社会，反映着当时的社会风貌和价值取向，包含了人类最初的历史意议。透过史诗和神话，我们看到这样一个事实：西方古典史学是根植于希腊神话这一沃土的，史诗和神话所体现的英雄主义人生观和人本主义观念正是古典时代希腊人文思想的源泉。
英雄主义的传统是古典史学中人文主义起源的社会倒影。希罗多德，乃至之后的修昔底德，正是在这样的社会背景和文化根基的基础上，使得人文主义与古典史学交融。可以说，英雄主义的传统和人本主义的观念为古典史学中人文主义的初生奠定了基础。
二、希罗多德的历史叙事——古典史学人文主义的初生
作为西方史学的创始人，同时也是古典史学的开端，希罗多德承接了当时古希腊社会的英雄文化传统，以及人本主义的社会思潮，《历史》中对于历史的叙事方式，首次展现出了包含人文主义的叙事痕迹。
希罗多德同以往的神话历史家最显著的区别，是他清楚地认识到历史是一门科学，而且它必须研究人类的活动。“化传说的笔录为历史科学，并不是希腊思想中所固有的，它是公元前五世纪的发明，而希罗多德则是它的发明人。”希罗多德治史的目的很明确，是要描写人类的事迹，并使这些事迹不致被后世所遗忘。希罗多德他把自己的著作称为Historia，意为调查和研究。也正如他在序言中所说的:“在这里发表出来的，乃是哈利卡尔那索斯人希罗多德的研究成果，他所以要把这些研究成果发表出来，是为了保存人类的功业，使之不致由于年深日久而被人们遗忘，为了使希腊人和异邦人的那些值得赞叹的丰功伟绩不致失去他们的光彩，特别是为了把他们发生纷争的原因给记载下来。”这是将史学与神话分离，奠定历史学根基的重要一步，史学因此从“神事”发展为“人事”，体现了希罗多德从人本主义衍生出的人文史观。这是古希腊人文史观形成的重要一步，《历史》因此成为西方第一部堪称“史学”的优秀作品，希罗多德也因此赢得了“西方史学之父”的名号。
具体而言，《历史》中对于希波战争的叙事可作一例。希波战争的胜利使希腊人备受鼓舞，促使希腊人反思：弱小的希腊城邦联盟何以会战胜强大的波斯帝国？拯救希腊的是神灵抑或是人类自身？与以往的神话叙事不同，“希罗多德关于战争原因的一系列解释，从根本上说是人的欲望，即人的本性所造成的。”希罗多德以理性的眼光来探究希波战争，以“人事”的角度为基点，从人的政治经济因素、人的社会传统、人的本性等方面来进行探索。在这里，希罗多德的人本历史观显示出强烈的人文色彩。他认为希波战争的胜利是“人功”而非神意，是雅典的胜利拯救了希腊，“雅典人乃是希腊的救主”。在分析雅典胜利的原因时，他摒弃了神秘主义的解释，完全归之于人的因素：希腊军队装备精良，纪律严明，希腊将士作战勇敢，勇于献身。而波斯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他们军队成分复杂，又是深入异地，外线作战，战斗力不强。对于波斯发动战争的根本原因，希罗多德指出，是因为波斯国土薛西斯的骄横、贪婪使他以为“太阳照射的地方没有不属于我们的”。这样，希罗多德就把对历史的解释从超自然的天意转移到人事上，以人本史观取代了神话史观，人文主义得以在历史著作中显现出来。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希罗多德的历史观中还残存着公元前六世纪纪事家的迷信色彩，往往不能严格划清神与人的界线，人事后而常常跃动着一种非人的力量。《历史》中常常出现一些神示、灵验、征兆之类神定论、宿命论思想。但是通览全书，作者著史的目的依然十分明确——记载人而不是神的活动，真实历史仍为全书主要内容，迷信传闻只是一些插笔，作者有时也自觉不自觉地根据常理对一些荒诞传闻加以批驳，表现出一定的理性倾向和批判能力。修昔底德在希罗多德的基础上改变了对史料的分析理念，进一步发展了人文主义。
三、修昔底德的史实分析——人文主义的发展
修昔底德将古代进步的历史观一一人本史观推到顶点。他写道:“在叙事方而，我决不先入为主，一拿到什么材料就写，我甚至不敢相信我自己的观察就一定可靠我所记载的，一部分是根据我亲身的经历，一部分是根据其他口击其事的人向我提供的材糕这些材料的确凿性，总是尽可能用最严格最仔细的考证方法检验过的……我的著作不是为了迎合人们一时的兴趣，而是要作为千秋万世的瑰宝。”默雷对此这样评价道:“修昔底德的叙述中，没有出现过超自然的人物，他根本想不到上帝会给人类起什么作用一一在这样一个干戈扰攘的世界里，他怎么会有这种联想呢?他所抱的态度是实事求是的，他绝不会谈论一些他所不知道的事情，他嘲笑当时盛极一时的神托。”他以人事活动为中心来叙述战争的过程。他认为，决定历史发展变化的并非神意与天命，而是世间人事。“人是第一重要的，其他一切都是人的劳动成果。”“建立城市的是人，而不是那些没有人的城墙或船舰。”“使我们城邦光明灿烂的是这些人，和类似他们的人的勇敢和英雄气概。”
修昔底德决不用超自然的力量去解释历史在他的著作中未曾出现过征兆应验之类的东西，也未出现神对人间事务的干预，他用自然原因说明各种自然现象。休漠对此评价过:“真正的历史学是从修昔底德的著作开始的。”举例而言，在伯罗奔尼撒战争爆发前，希腊的圣地提洛岛发生大地震，人们认为这是大祸将至的征兆，修昔底德却认为这不过是巧合的自然现象;雅典因瘟疫发生严重灭难，一些人认为这是应验了神谶的预言，修昔底德斥为妄说，并指出应科学地认识瘟疫发生的原因。《伯罗奔尼撒战争史》洋洋洒洒几十万言，在修昔底德笔下都是人类自身活动，与神灵无关。他试图将人类历史从天命神意的支配下解放出来，这种将人类历史独立于天神之外的历史观点，恰恰是人文主义历史学的基石。
四、小结
西方古典史学随着西罗马帝国的崩溃而终结，中世纪基督教史学用神学观念改造古典史学中的人本观念，圣奥古斯丁的神本史观统治西方史坛达一千年之久。十四世纪开始的文艺复兴运动使人取代神，重新成为时代精神的主题，“随着文艺复兴，人们就又回到一种基于古人看法的人文主义历史观上而来……史学思想又一次把人放在它的画而的中心地位。”史学又从天国回到尘世，世俗化了。西方史学开始了一个新的蓬勃发展时期，他们重新提出了古希腊时期的“人是万物的尺度”的口号，致力于记载和探索人类本身的活动。这些人文主义历史学家力图从古典史学中寻找人文思想来对抗中世纪的神学史观。因为本文篇幅有限，按下不表。但值得提起注意的一点是，此时人文主义历史学家寻找的“人文思想”，正是起源于古典史学中的英雄神话，萌芽于人事记叙，发展于人事分析的人文思想，这些起源于和发展与古希腊古典历史中的人文主义，最终在文艺复兴时期被重新发掘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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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则远（1995.6.24--）:男，21岁，汉族，籍贯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孟宪承书院2013级历史专业本科生，研究方向古希腊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