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木乃:凉山彝族生命树崇拜的文化阐释论文

丁木乃:凉山彝族生命树崇拜的文化阐释论文

摘 要:生命树是自然界中万物蓬勃生长,永久长生的象征,其地位至高无上,彝族对生命树的崇拜历史悠久,认为生命树中居住着神仙或精灵,还具有通神、通灵和通天的功能。生命树是彝族人心目中十分重要的神物,拥有强大生命力的枝繁叶茂的树,更成为彝族家支繁衍的精神寄托,成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人丁繁衍和生命永生的象征。它是生命的源头、万物的本源、力量的源泉。彝族先民对于生命树信仰,是基于模拟巫术的相似律和交感巫术的接触律的崇拜。实际上,这种崇拜已不仅仅是彝族人对生命树本身的生殖崇拜,而是上升为生命意识,它是古老的生命之源符号,是古彝人天人感应、人神互通和天人合一哲学思想的真实写照,也是生命永生不息的哲学观念主题。

关键词:凉山彝族;生命树;树崇拜;生命意识;树文化

世界上很多民族都存在过和仍然残留着相似的神树崇拜习俗和神话故事,伊甸园神话中有一种人吃了树上的果实能永生不死的树——“生命树”,佛教神话中有一种能够长出“金刚子”的植物——“金刚树”,印度神话有神界圣物——“如意树”,西亚上古诗史中有青金石树和红宝石树。在北欧,它是神话中神异的生命树——一种叫做“伊务特莱奥尔”(Yggdrasil)的巨大的白杨树,“是宇宙之树、时间之树或生命之树,是遍布全世界的”。[1](P76)古希腊、古罗马、古代爱尔兰等民族中,东方的斯拉夫人、美洲、大洋洲、澳洲、非洲、亚洲其他民族中也都有此俗。[2]在我国古代典籍中,对于神树的记载与神话相互联系,神树被描述成一棵神奇的植物,如“扶桑”“若木”“建木”等就是传说中一样神奇的树。《墨子·明鬼下》曰:“昔者虞夏商周三代圣王,其始建国营都日,必择国之正坛以为宗庙,必择木之修茂者立以为丛社。”太社与太稷合称为社稷,社是土地神,稷是五谷神,均为农业社会的根基,祖与社都是封建政权的象征。《论语·八佾》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夏商周时代,以松树、柏树、栗树用于社祭活动。在凉山彝族地区以杉树、柏树、松树等作为“生命树”,用于祭祖送灵仪式。

一、凉山彝族的生命树——“直波”

生命树,彝语称为“直波”,它是一棵枝繁叶茂的有九层树枝的杉树或柏树,其树根去皮削白、底部削尖,代表男性的生殖器。关于“直”字,彝族学者阿余铁日认为:此字是三人连续紧跟之状,表示代代相传。古彝语称人类非绝,继续传宗接代的叫做“直左”。彝人自古迄今为考毗和前辈作斋祭祖,祭祖时把“直左”传宗接代仪式作为最重要项目。祭祖传宗接代“直左”时:祭场上方插上一棵柏杉树,彝语称“直波”译为“殖树”(传宗接代树之意),殖树(传宗树)下方插“男女”各三行连续相接的神枝。每三代人相连续后继,即三世同堂或多世同堂的意思。三行殖树枝共三十六棵。十八棵表示男性,十八棵表示女性,每排两性对插表示男女搭配,排列三行表示三世或多世同堂,每三代人连续后继,人类和主人家后继有人,三代三代地相继承繁衍。传宗树(殖树)插在传宗洞(殖窝)里,传宗洞里渗咂酒白酒两种加以溶合润泽,表示性交男女能射出更多的精卵液而勤怀孕多生子女。传宗接代祭场上要一个重要的象征物,彝语叫做“直布”译为“殖像”或“传宗人像”,她是用草扎成的女性像。殖像头生三三得九支,腹生九支,脚生三三得九支,一是表示三代人都要三倍三倍地发展;二是表示一个女人要繁衍成无数个人丁,子价兴旺繁多。扎女性像必须加很大的胎腹,胎腹表示每个女人都要生出许多孩子来。此字本义表示人类要继续不断地繁衍生息,传宗接代,代代相传,后继有人,繁荣昌盛的意思。[3](P16―17)

以上,阿余铁日从古文字学的角度探讨了“直”(zhyp)字的涵义,并将“直波”译为“殖树”(传宗树)。我们认为将“直波”译为“生命树”是最恰当的,它是生命之源符号。彝族人不仅仅是对“直波”本身的生殖崇拜,而且上升为生命意识。此外,阿余先生将三三对应的神枝,认为“三代人”或“三世同堂”,这里的“三”并不是具体的事物和具体数量,它与老子《道德经》中:“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三”相同,三是“阴阳合和”,进而生成万物。其中“直布”(生殖草偶)上的九根神枝蕴含原始生殖崇拜,其头部九根神枝,腹部九根神枝,脚上九根神枝,九是男性生殖器的象征,而“直布”则是女性的象征。在彝族数字文化中,九象征男,七象征女,这是不争的事实。如彝族葬礼仪式上火葬的柴火以男九女七的方式堆放,各类宗教仪式上以男九女七的方法转头,在制作祖灵“玛杜”也是男九女七圈的方式捆绑,还有以男九女七的石头代表亡灵坟墓等等。从古彝文和数字文化方面展示了男根女阴和男女交媾的生殖作用,解读古彝文中的生殖崇拜意义,有助于对生命之源符号的追寻与探索。

(2)1990-2018年,知识服务领域每年新增的研究者数量逐步增长,而能够常年坚持并持续有研究成果呈现的人员数量较少,表明该领域的研究人员存在追逐热点,很少能够进行持续性研究,不利于这项研究工作的深入以及事业的可持续发展。

二、凉山彝族典籍中树的起源

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彝族先民用自己的独创文字书写了卷帙浩繁的典籍,在彝文典籍《博潘特依》(《物种的起源》)中,记载了世界上各类动植物的产生、变化和发展过程,如在彝文典籍《树的起源》中毕摩这样唱诵道:“远古的时候:上面已有天,天上有星辰,下面已有地,地上已长草。中间有雾飘,雾飘就有雨。下界虽有草,下界尚无树。昊天上界呢,生有一棵老麻柳。摇摇又晃晃,弯弯又曲曲,九年才开一朵花,九月才结一个果。九年九月后,果熟果掉落,掉落土尔山之巅。闲置地面九年后,被风吹入土。埋于地下九年后,被雨催出苗。下面根系大,根深盘入土。上面树端高,树端耸云霄。中间枝叶茂,枝达四域。树上长树枝,树枝伸展展。树上生树叶,树叶很繁茂。树上开有花,花开花蓬蓬。白日开花白灿灿,夜晚开花亮堂堂。开花来结果,结果果累累。……如此之后呢,树林莽苍苍,山头柏树居其首,深谷樱树居其首,深山杨树居其首。祭祖仪式用柏枝,传宗仪礼用樱枝,诅咒仪式用柳枝。青杠作强弓,用以抗玩敌。柏树吆绵羊,绵羊得发展。桦树打牛具,牛群得发展。漆树吆山羊,山羊得发展。洛史打猪具,猪群得发展。”[4](P95―98)

经书上还说祖宗“三年在地下,被猪拱出来,爬上‘惹格瓦’,考魂寄于惹格瓦,妣魂寄于惹格瓦,去啊考魂去,去啊妣魂去,考魂变成银而去,妣魂变成金而去”(《考妣变幻经》)可见“惹格瓦”这棵神树乃是考魂妣魂之寄托。非常凑巧的是,许多学者都认为三星堆神树就是神灵上下的通道,这与上述几种神树的功能不约而同。彝文经典中还有“春季骄阳莫伤‘惹格瓦’,夏季雷电莫击‘惹格瓦’,冬季大雪莫压‘惹格瓦’,气流徐徐莫刮‘惹格瓦’”的说法,可见对该神树的重视。[8](P151―152)

三、凉山彝族“树变人”的神话传说

彝族民间有树演变为人的神话,传说在远古还未形成人时期,有个叫“儒波仁格”的“树人”,彝族《勒俄》上说到:这个树人与天一样高,身子闪悠悠,行动摇晃晃,呼吸气奄奄,似人又非人,头上住喜鹊,腰间住蜜蜂,鼻孔住蓬间雀,腋下住松鼠,肚脐住地麻雀,腘窝住斑鸠,脚上住蚂蚁,通过做九种不同的祛污除秽仪式,将树人身上的这些动物全部驱除,还是不能成为人,又做了九种不同的祛秽仪式,结冰来做骨,下雪来做肉,吹风来做气,下雨来做血,星星来做眼,变成雪族的种类。[5](P13―16)人类先由无血的六种,演变到有血的六种,即由植物演变到动物,再演变为人类。这种演变思想观念体现在彝族尼木措毕仪式祭祀活动中,在“翅克”仪式上,毕摩念诵到:脚底蚂蚁巢穴要御除,腰间蜜蜂巢穴要御除,头部喜鹊巢穴要御除,从黑神枝到花神枝,再到白神枝,男丁们从脚到头把旧鞋、旧裤子、旧衣服和旧帽子脱掉,依次从毕摩举起来的鸡下方通过,这与《勒俄》中祛除树人身上的动物相同。此外,在“直左”(求育)仪式上,“直波”树和男丁们一起转场除秽,毕摩将苦荞粉丢到男丁口中,用“直布”(生殖女偶)洒水给男丁喝,这与下雪来做骨,下雨来做血相同。

再说那三棵神树,它们分别名为“左方尼波木”“右方火且平”“中间惹格瓦”,有毕摩说这三棵树代表天、地、人,也有毕摩说“左方尼波木”是世间和阴间交流的通道,“右方火且平”是人鬼之间交流的通道,而“中间惹格瓦”是活人与灵魂之间交流的通道。有意思的是,左方那棵树上要挂上牛胛骨肉(或说挂上羊头和连着头的羊皮,很像三星堆一号神树上的所谓“龙”),右方那棵树上要挂上绵羊胛骨肉。而胛骨是彝族毕摩用以占卜的骨头,那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占卜方法,古羌人也曾用这种方法占卜。中间那棵树上要挂上猪的“胸脯肉”(一条从猪舌头到猪尾沿猪的胸部割下来的肉条)或猪鼻猪尾,还要像“直波”一样挂上一个画有飞禽(有说是大雁)的木板,这就与三星堆青铜树枝上站着鸟儿有类似之处。

四、凉山彝族“直波”生命树与三星堆青铜神树的渊源

1.2 研究方法 (1)血清Hcy水平测定:分别采集所有患者治疗前清晨空腹静脉血5 mL,以3000 r/min离心10 min,取血清送检,采用罗氏 Modular P800型全自动生化分析仪通过酶循环法进行检测。(2)颈动脉彩色多普勒超声检查:采用PhihPsATL-5000彩色多普勒超声检测仪进行,由超声检验科医师进行测量。上述血清Hcy水平测定与颈动脉彩色多普勒超声检查分别由同一名医师独立完成。

这里我们先来谈谈“直波”,在彝族祭祖送灵仪式中,“直波”是作为“根本树”而存在的,通过它,祖先可以把生殖的根本——“种子”传给子孙,人们认为它有使血脉不断得以延续的作用,也即传宗接代的作用,是祭祖仪式中最为重要的物件之一。一般说来,土司用柏树,毕摩用杉树,黑彝用松树,白彝用马桑树。据说在早期,在为有儿子的逝者做的送灵仪式上,“直波”的树枝层数为单数,有九层、七层、五层、三层之分,在为只有女儿或无后的逝者送灵时,“直波”的树枝层数为双数,有八层、六层、四层、二层之分。但现在一般都不讲究层数了,且只在为有儿子的逝者做的送灵仪式上才插。有人说彝族古时还曾经用铜或金来制作“直波”。在做仪式时,还要在这棵树上挂上猪尸、生殖草偶和画有飞禽的一块木板。

在使用ICIs过程中,肌钙蛋白升高的患者要进一步明确有无心脏病史,必要时停止ICIs使用并对症处理。对于肌钙蛋白变化轻微、心电图和超声心动图正常的无症状患者,可1~2周重复检查进行密切监测。这种方法可以早预防、早期诊断和治疗心脏并发症,可以防止过早中断治疗,达到更好的疗效。

彝族学者摩瑟磁火在《似曾相识三星堆》一文中指出:三星堆共出土了六棵青铜神树,其中一号青铜神树经修复比较完整。有学者将这些神树比作《山海经》中所说的“建木”“若木”“扶桑”等,还有人说与摇钱树相似等等,众说纷纭。但大家似乎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这些神树都与宗教祭祀有关,这就很自然地令人想起彝族宗教祭祀活动中的各种神树。大致说来,今凉山彝族宗教祭祀活动中涉及的神树主要有几种: 1.长于某处被认为有灵性而受到礼拜和祭祀的神树; 2.凉山彝族祭祖仪式中的神树“直波”;3.在大型的祈福仪式和猪胛骨卜仪式中用到的三棵神树。

在彝族人的宗教信仰中,对树神的崇拜占有重要的位置。“最初的生殖崇拜是从动植物崇拜开始的,世界各民族都毫不例外地经过植物崇拜。彝族盛行的植物崇拜是树崇拜,并且在彝族现实生活中还存留有大量的遗迹。”[6](P202)在凉山彝族古代经典史诗《勒俄特依》中,首次以“有血和无血”进行动植物分类,记载了天地间万事万物的形成和起源,雪生子孙十二种:有血的六种和无血的六种。无血的六种分别是:草、树、杉、鳞毛蕨、铁灯草、青藤;有血的六种分别是:蛙类(癞蛤蟆、红田鸡、家神蛙),蛇类(龙、蟒蛇、红嘴蛇),雕类(神雕、孔雀、飞雁、鹰、鹞子),熊类,猴类,人类。值得注意的是,杨甫旺在其《彝族生殖文化论》中认为“无血的六种为女性生殖器象征物,有血的六种为男性生殖器象征物”。我们认为,无血的六种象征男性生殖器,有血的六种象征女性生殖器,这与凉山彝族尼木措毕仪式中将“直波”树象征男性生殖器得到印证,还有蛙类和蛇类等有血的六种象征女性生殖器,是因为它们有着旺盛的生育能力,彝族先民渴望同青蛙等一样具有旺盛的繁殖功能。弗雷泽在《金枝》中指出:“树木是被看作有生命的精灵,它能够行云降雨,能使阳光普照,六畜兴旺,妇女多子。”[7](P201)这里树木象征的是男根,树神具有造福于人的能力。

这部彝族典籍描述了树的起源,在天地形成时,地上有草却没有树,天上有一颗老麻柳,九年才开一朵花,九月才结一个果,果实成熟后掉落到人间,从此地上不断地繁衍出诸多树木,每一种树都有不同的作用,祭祖仪式用柏枝,传宗仪礼用樱枝,诅咒仪式用柳枝,人类的发展离不开树,牲畜的发展也靠树。“在对原始神秘的自然物质的观察中,我们首先发现了象征生命之灵的神树的存在。”[1](P76)彝族人认为树是由天而降,树具有神性,树是生殖之神,人类的繁衍和动物发展都依赖于神树。在彝族祭祖送灵仪式上,祭祖也是祭树神,枝繁叶茂的神树象征着生育茂盛,将“直波”奉为树神顶礼膜拜,祈求赐予新生命的种子,谷物丰登,人畜繁衍,彝族人赋予“直波”以生命的灵性,是男性生殖器的“灵根”。树神能使六畜兴旺,使妇女多子的信仰已深深扎根于彝族民众之中。

上述中的“惹格瓦”指的是“直波”,即生命树。彝族学者吉郎伍野等将“直波”译为“接种树”,吉郎伍野指出:在一般的尼木措毕仪式中,置一棵接种树。在猪胛卜等仪式中,置三棵接种树,分别命名为“左方克提尼”“右方尼曲维”“中央惹格瓦”,有时还附加有一棵叫“尼波木”的接种树。其中的“惹格瓦”是仪式主人家的接种树,是最为神圣的一棵,另三棵可能分别为神灵、祖灵和鬼怪的接种树。[9](P278)吉郎先生与摩瑟先生所指出的中间“惹格瓦”树名相同,左右两棵树名称有差异,此外还多了第四棵树“尼波木”。彝族学者吉尔体日和巴莫阿依等将“直波”译为“祈嗣松”认为三棵神树中,左边的树是象征祖神的赐嗣松,中间的树是子孙祈嗣松(复用献畜仪式上用过的祈嗣松),右边的树是象征妣神(亲舅)的赐嗣松(根部削尖,表示男性的生殖器。栽插时在选定的位置用木棍旋三个地洞,表示女性的生殖器,在每个洞口放上一个用麦冬草叶编成的草图,表示阴毛,撒些精粮糠于每个草圆上,表示阴道排泄物。把三棵祈嗣松分别插在三个地洞里)。[10](P480)总的来说,几位学者对“直波”的翻译有所不同,不管怎么样,都说明了彝族传统的尼木措毕仪式中不止一棵“直波”生命树,至少有三棵生命树是不争的事实。彝族的“直波”生命树与三星堆青铜神树都是人类神树崇拜与信仰,而三星堆青铜神树是早期神树崇拜的最初形式,当时的社会经济发展到一定的高度,并且是上层阶级社会人物才有经济实力举行的一种祭祀树神活动,它是一种权力和地位的象征。至今在彝族民间宗教中不断传承、变迁与发展的“直波”生命树,它与三星堆青铜神树一脉相承,是三星堆青铜神树的活态神树文化样本。

在卷积神经网络训练时,需要设置超参数、卷积核、卷积窗口等模型参数,在本文中,针对智能阅读文本的神经网络构建,经过多次实验对比,最终设置卷积核为128,卷积窗口为3,步长为1,池化窗口为3,激活函数为Tanh,优化函数为Rmsprop,损失函数为Binary_Crossentropy,drop设置为0.3。

五、凉山彝族“直波”生命树的文化内涵

其一,生命树渗透在中国哲学、历史、宗教、民间信仰等传统文化领域,对中华文化曾产生过深远的影响。黑格尔认为重视生殖力是东方传统文化的重要特征:“东方所强调和崇敬的往往是自然界的普遍的生命力,不是思想意识的精神性和威力,而是生殖方面的创造力。”[11](P40)生命树的崇拜核心是对树之生长繁殖力的崇拜,而不是崇拜树的本身。杨学政认为:“中国传统文化中同样保存着丰富的生殖崇拜文化,生殖崇拜是一种遍及世界各民族的历史现象和文化现象,在世界各民族的传统文化中都存在着丰富的生殖崇拜。虽然生殖崇拜是人们对人口生产的一种虚幻和歪曲的观念,是一株‘只会开花,不会结果’的意识之树,但深刻反映了一个绝对庄严的社会意志——作为社会生产力的人的再生产。”[12](P自序)人类在社会生活中观察到,树具有超强的繁殖力,于是人们渴望具有与树同样的繁殖能力,并由祭祀把“种”赐给子孙后代。在彝族祭祖活动中,极为重视“交合”,从而有了“交媾”仪式,有了“生命树”和“生殖女偶”,有了“接种鸡”“接种屋”“生殖猪”“种猪”和“洁净羊”。彝族先民坚信,阴阳交媾,万物化生。在社会生产生活中,不断对自然的认识,逐渐对自身的生存、种的繁衍和生命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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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纵观世界各地的宗教和民间信仰,我们发现世界上每个民族或多或少存在神树崇拜习俗和神话故事,而彝族的“直波”崇拜是生命树文化的“活化石”。在彝族民间宗教信仰中,“直波”是生殖之神、是送子之神和生命之神。同时,“直波”是长寿之神、是长生的象征。“直波”的受孕、送子、繁衍的神力是生命意识的体现,它由生殖崇拜衍生而来,是生命的符号。“直波”也是“摇钱树”,在仪式中祭祀“直波”的用意在于祈求人丁繁衍、多子多孙、家支兴旺。仪式上的五谷、牺牲、剪纸象征着丰收和富裕,也是摇钱树层面意义的表现,而“直波”的本源内涵象征生殖繁衍的生命意义。生命树是自然界中万物蓬勃生长,永久长生的象征,其地位至高无上,彝族对“直波”生命树的崇拜历史悠久,彝族民间宗教信仰中有万物有灵的思想,人们认为“直波”生命树中居住着神仙或精灵。在彝族尼木措毕中,“直波”是彝族人心目中十分重要的神物,具有强大生命力的枝繁叶茂的树,更成为彝族家支繁衍的精神寄托,成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人丁繁衍和生命永生的象征,它是生命的源头、万物的本源、力量的源泉。

其三,彝族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民族之一,“直波”崇拜习俗亦有着相当悠久的历史。彝族又是一个讲究伦理、注重礼仪和道德修养的民族,生殖与性观念往往用隐讳和象征的方式表达。彝族的“直波”生命树崇拜与祭祖送灵联系在一起,尼木措毕中的“玛杜”是为招回祖先的亡灵而制作的,“直波”树是为子孙后代的生育而砍伐的,仪式上的鸡、猪、羊充当了祭祀的祭品,而鸡再一次充当了祭祖的牺牲和招生育魂的使者,鸡(鸟)和白色都象征男性的生殖器。彝族“直波”文化从古流传至今,深深扎根在彝人信仰中,构成了彝族民间“生命树”文化。为何彝族的“直波”生命树文化影响如此深远和广泛呢?通过考证与分析,我们找到了“生命树”存在的本质原因,这就是弗雷泽在他的巨著《金枝》中所阐释的树神崇拜的原因,即生命树是创造生命、繁衍生命的神树、圣树,它是生命力的象征。《金枝》一书记述了世界各地的树神崇拜民俗,作者以巫术原理作为阐述与解释的基础,对这一原始文化及传承现象所做的分析和得出的结论是相当令人信服的。弗雷泽通过对古罗马内米湖畔狄安娜神庙的金枝传说的研究和对其他有关的各地传说与习俗的考察对比,认为狄安娜女神崇拜的习俗是相当古老的,人们不惜生命代价卫护、祭拜的女神原来是树木和动物、庄稼、人类的保护神。[13](P1―2)

其四,彝族以农耕为主的农牧社会,自古以来,对土地和畜牧的重视,对土地的崇拜,逐渐形成了血缘家支社会结构。人死不占用土地,在自家耕地上火葬,然后在火葬地撒上种子继续耕种,人来源自然,又回归自然。超度送灵后将“玛杜”祖灵牌送往岩洞,这也是人最终回归大自然。彝族的祖先崇拜意识,表现在各种仪式上,渗透在各种祭祀活动中,“直波”崇拜中也有土地与祖先崇拜的成分,并且突出对祖先的崇拜。彝族人选择枝繁叶茂的树作为“直波”,似乎仪式围绕着祭祀“玛杜”祖灵,又似乎围绕着祭祀“直波”生命树,实际上是崇拜自然大地之母哺育万物的生命力。正如毕摩经书所云:“天为白父,地为黑母。”彝族先民为了报答土地的养育之恩,把土地视为母亲。人类和大树都是土地养育的,于是在彝族人心中,树也跟人一样通过阴阳结合来实现繁殖的,“直波”树是男性生殖器崇拜的象征物。

其五,在彝族祭祖送灵活动中,为“直波”生命树举行“交媾”仪式,“直波”的树根下部削皮,底部削尖,表示男性的生殖器,用招魂草做成“则火”,象征女性的生殖器,放置于洞口上方。在求育仪式上将“直波”插入“则火”洞中,上下反复抽动,以示性行为,仪式主人家的所有男性家丁手抹猪油,从下往上摸树根,猪油的润滑作用表示性行为中的液体。彝族人的信念中,通过“直波”以人的两性行为模拟“交媾”,可以使人受孕、生子、家支繁衍、子孙兴旺。彝族先民对于“直波”信仰,是基于模拟巫术的相似律和交感巫术的接触律的崇拜,实际上这种崇拜已不仅仅是彝族人对“直波”本身的生殖崇拜,而是上升为生命意识,“直波”是古老的生命之源符号,成为彝族人共同信奉的“生命树”。它反映了彝族先民对太阳及太阳神的崇拜,在彝族尼木措毕仪式中,“直波”具有通神、通灵和通天的功能,是古彝人天人感应、人神互通和天人合一哲学思想的真实写照,也是生命永生不息的哲学观念主题。“直波”生命树是世界性的文化现象,它保留着古代文明的遗韵,足见“直波”所代表的文化内涵之丰厚。白兴发教授指出,“彝族民间祖灵祭奉、原始宗教图腾及各种社会生活仪俗仪礼,也许正是三星堆巴蜀文化的一种历史缩影。”[14](P序言二)彝族作为古老的民族之一,对“直波”生命树崇拜习俗的起源和传承,甚至变迁与发展有着一条不间断的活态脉络,对于三星堆青铜神树研究,提供了活态的文化样本。

六、结语

中国神树有一棵太阳树——扶桑,是太阳升起的灵木,是人间祭祀中具有生殖崇拜意味的神树。人类远古先民都有过神树崇拜,正如赵国华所言:“生殖崇拜,初民信仰。盛行远古,遗风存今日;遍及世界,中华独具特色。”[15](P谢词)在中国西南地区的彝族至今仍保存着生殖崇拜的民俗,彝族尼木措毕仪式就是生殖崇拜的“活化石”,其中以“直波”崇拜尤具特色,十分引人注目。彝族人赋予“直波”以神秘的男性生殖功能,使之人格化,对其祭祀膜拜,祈求生育、多育和繁衍,认为人类的繁衍与植物的繁殖是相同的。彝族生育信仰交融在自然崇拜、灵物崇拜、图腾崇拜、祖先崇拜等之中,逐渐发展成为祈求人口繁衍的生殖崇拜。通过对彝族“直波”生命树的研究,我们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彝族“直波”与人类的“生命树”信仰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延续至今的彝族“直波”崇拜,有其特定的历史和社会原因。“生殖崇拜的最初阶段是对生殖器崇拜,生殖器崇拜的表现是对生殖器象征物的崇拜,其深层涵义是祈望生殖繁盛,亦即解决增加人口问题。”[15](P391)彝族原始社会生产力低下,社会劳动需要大量的人口,但由于自然灾害、医疗卫生和战争等原因,人口的发展出现“低出生率、高死亡率、低增长率”的特点,人的繁衍发展成为社会最突出的问题。彝族传统社会具有强烈的血缘家支观念,家庭和家支的发展壮大都需要人力,加上父子联名的家支谱系使人们把子嗣继承视为十分重大的事情,在“生存与生殖”的两种本能下,为了子孙后代的生存,彝族人产生了强烈的生殖欲望,由此探索能使人生殖繁衍的奥秘。于是,产生对高山、峡谷、树木等自然物拟人化的生殖崇拜,而且还演绎出生殖神和祭祀仪式。然而,仪式上彝族人十分突出男性生殖器,这使我们不得不联系到由母系社会转变到父系社会,彝族社会转变为主要崇拜男根,促使彝族男性越来越看重自己的“生殖功能”,并推动了彝族男性的“觉醒”,开始不断固定男性的社会地位,强调男性的社会权利。“直波”不仅有“生殖”功能,而且有“历史”功能和“文化”功能,它是彝族远古社会的历史文化记忆。在凉山彝族民间不断传承发展中,形成了独特的“生命树”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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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ulturalInterpretationofLifeTreeWorshipoftheYiNationalityinLiangshanPrefecture

DINGMunai&PANZhengyun

(SouthwestInstituteofNationalities,SouthwestUniversityforNationalities,Chengdu,SichuanProvince610041;SchoolofYiStudies,SouthwestUniversityforNationalities,Chengdu,SichuanProvince610041)

Abstract:The tree of life is the symbol of the vigorous growth and eternal life of all things in nature. Its position is supreme. The worship of the tree of life by the Yi people has a long history. It is believed that there are immortals or spirits living in the tree of life, and it also has the functions of synaesthesia, synaesthesia and heaven. The tree of life is a very important spiritual object in the mind of the Yi people. It has strong vitality and flourishing leaves. It has become the spiritual sustenance of the Yi people's family and the symbol of the prosperity of grain, six animals, the reproduction of human beings and the immortality of life. It is the source of life, of all things, of power. The belief of Yi ancestors in the tree of life is based on the similarity law of imitating witchcraft and the contact law of sympathetic witchcraft. In fact, this worship is not only the reproductive worship of the tree of life itself, but also the rising consciousness of life. It is an ancient symbol of the source of life, a true portrayal of the ancient Yi people's philosophical thought of the induction between heaven and man, the exchange of gods and the unity of heaven and man, and also the theme of the eternal philosophy of life.

Keywords:Liangshan Yi nationality;Tree of Life;Tree Worship;Life Consciousness;Tree Culture

中图分类号:K892.24

文章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7406(2019)05-0136-07

收稿日期:2019-07-25

基金项目:国家民委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中国彝学研究中心资助项目“彝族宗教与彝区道德建设的相适应性研究——基于凉山州美姑县的调查”(项目编号YXJDY1708)。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民族宗教与国家治理问题研究”(项目编号15ZDB123)子课题“西南民族地区原生性宗教与国家治理问题研究”阶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丁木乃(1990―),男(彝族),西南民族大学西南民族研究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民族学、彝族文献。

(责任编辑 刘祖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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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木乃:凉山彝族生命树崇拜的文化阐释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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