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大学东语学院，黑龙江哈尔滨150000）
摘要：《细雪》是谷崎润一郎完成日本古典回归的标志性作品，在谷崎文学中有重要的地位，虽然谷崎在作品中成功地描写了京都和大阪浓郁的古典美，仿佛在读者面前展开了一幅优美的古画卷，但是作品中还是可以窥见其初期作品中的恶魔主义色彩，而这可以认为是作者回归古典过程中的保守性；同时一向被认为作品中社会意识淡薄的谷崎，在《细雪》中描写了对国际时事和政治问题的探讨性对话，甚至借助主人公的心理来隐晦地表达自己的立场，其中颇有讽刺和批判的意味，而这在谷崎之前的作品中是极少见的，而这又可以认为是谷崎作品的一大进步，本文将从两方面进行探讨。
关键词：细雪古典回归社会性
谷崎润一郎是20世纪初期活跃在日本文坛的唯美主义文学的代表作家。他大量的作品为我们构造了一个超越世俗社会的道德、伦理和传统价值观念的艺术世界。他早年在西方唯美主义思潮的影响下走上了“唯美至上”的艺术之路。一生都在美的道路上探索，他将对绝对艺术美的追求发挥到极致，以捍卫美的纯粹性和独立性。他的作品中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恶魔主义、女性崇拜、受虐性。在谷崎的创作生涯中，他始终如一钟情于女性形象的塑造，女性崇拜是贯穿于他的作品中，形成了他独特的文学世界。而在1923年关东大地震之后，他迁居关西，被古都京都和大阪一带秀丽的自然风光、纯朴的风土人情和浓厚的古文化气息所吸引，他开始反思东西方文化的异同，思考着从西方回归东方传统的问题，另外，此时他也遇到了符合自己理想的松子夫人，这一时期可以说是他生活和内心最安定的时期，这时他的创作开始注重表现日本的传统美，发表了《吉野葛》、《盲目物语》、《春琴抄》等回归古典的作品，开始了创作风格的转变。二战期间，谷崎对战争保持了沉默的消极抵抗的态度，闭门不出，花费了数年时间将《源氏物语》翻译成现代日语，他的译本文笔明丽酣畅，还因此获得了日本文化勋章，进一步提高了作为作家的地位和名声，谷崎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创作了《细雪》，最终完成了日本美的回归。
《细雪》是以他的妻子森田松子和她的妹妹们为蓝本创作的。该书描写的是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夕，日本关西世家大族莳冈四姐妹鹤子、幸子、雪子、妙子的故事。以美丽娴静的三妹雪子的相亲故事为主线。雪子受传统教育的影响较深，温柔恬静，具有东方传统妇女的一切美德。她一次次被领去相亲，又一次次因门户之见而告吹，直至年过三十才违心地嫁为继室，她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幸福。而妙子与雪子正好相反，她接受的是现代思想的教育，极少受陈旧观念的约束。聪慧独立、大胆开放，先是跟人私奔，中途又爱上了别的男人，最后跟一个下层的酒吧招待在一起了，但是她也不幸福。
从《刺青》以来，他的作品就倾向于追求沉浸在女性官能美中的快乐，这种欲求越来越强的话，就必然导致他的文学带有被虐倾向，特别是他初入文坛的处女作《刺青》，表现了对肉体异常的执着和憧憬，这一主题又进一步发展成了男性对女性官能美的沉溺和跪拜，这一异常的、的新奇的题材吸引了人们的目光。但是，在《细雪》中看不到其他作品中描写的露骨的崇拜，取而代之的是大阪町莳冈家优雅的四姐妹们毫不出奇的平凡的日常生活。《细雪》中没有特别异常的情节，只是写了四次的相亲、音乐会、赏花赏月、捕萤火虫、学舞和看戏等稀松平常的生活片段。但是，尽管如此，《细雪》中还是有作者初期的恶魔主义以来作品中共通的特质，即作品中极端的物质享乐主义。他的这种追求通俗的、现世享乐的思想，在他的自传作品《异端者的悲哀》和《颜世》中都有体现。而《细雪》中详尽地描写了大阪商人传统的日常生活和其中鲜活的女性美，这就是表现谷崎的现世享乐主义的典型作品，小说讴歌了商人的富裕奢侈的生活，完美地呈现了作者想要在奢侈富足的上流社会的生活中，沉浸在由美衣、美食和美女所带来的快乐中的理想。从书中对四姐妹的服饰、出游、赏花赏月等情景的描绘中，可以窥见旧时大阪上层社会富裕的生活，而好像作者认为也只有在这样富贵的环境中，才能培养出具有古典气息的美女。《刈芦》中的阿游也被设定为大阪商人小曾部家的女儿，从小被家人溺爱，出嫁后又被夫家宠爱，如同不识人间忧愁的少女，过着奢侈富贵的生活，无论年岁如何增长，什么时候见她都是一副柔弱的、未经世故的面孔。在此环境下，周身得以覆盖着一种朦胧而温雅的美，书中也说道“阿游的价值就在于此”。《春琴抄》中春琴更是富裕商人家庭出身的小姐，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才得以从小学习三味弦，培养了她古典美的气质。由此可以看出，她们的共同点都是出身于富裕的上流阶层，在一个没有众多世俗烦恼的环境下成长，才培养了她们典雅的气质。而她们没有像《刺青》中出身低下而沦为艺伎的女孩那样最终被纹上大蜘蛛并变成妖艳的、魅惑的女性。
排除精神性、沉迷于女性肉体之美的女性崇拜以及由此发展而来的嗜虐性、是谷崎文学中不变的主题，而这些在《细雪》中是以何种方式存在的呢？这些绝不只显著存在于《刺青》、《麒麟》、《秘密》等初期作品中，在《痴人之爱》、《各有所好》甚至成熟期的《吉野葛》、《刈芦》、《春琴抄》中也继续存在着，那些被认为是回归了古典美的作品中也不可避免地有着美丽傲慢的女性以及跪拜在她们的美之下的男性。他曾经说：“我认为，正如精神中存在着崇高的精神一样，肉体中也存在着崇高的肉体”，对于谷崎来说，女性只不过是受人跪拜的崇高的肉体而已，因此，在谷崎的作品中，并没有把女性当做拥有精神意义的母性来描写，即使描写，也只是像《恋母日记》、《少将滋干的母亲》等那样，把她们当作所憧憬的妖艳美妙的女性对象来描绘。由此来说，《细雪》也没有跳出这种框架。在书中作者想要描写的是四姐妹美妙的身姿。《细雪》从根本上是在写现世的享乐主义和商人们奢侈雅致的生活。作者意图把四姐妹塑造成“崇高的肉体”，而不是将她们塑造成鲜明的有血有肉的女性。谷崎文学是比起思想更注重官能和感性的文学。
虽然谷崎从小接触古典文化，《细雪》也是在他完成《源氏物语》的现代语译不久后创作的，当时的他可能还沉浸在古典美的世界中，但是对于将“恶魔主义”深藏于心的谷崎来说，在《源氏物语》的古典美世界中，也隐约可以看到《刺青》中被纹上大蜘蛛那样的妖艳的女性。作者以前的作品中必会出现跪拜在美丽、傲慢的美女之下，像刺青师、卫灵公、佐助那样的痴人男性，并且通过对他们陶醉于女性美的描写，来露骨地表现女性的肉体之美。而在《细雪》中却没出现那样的男性，作者没有用之前那种单纯的写作手法来露骨地描写四姐妹之美。而是在描写的时候像是给她们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面纱，隐约可见却又看不真切，这样更能激起人们的好奇心和想象力，作者运用这样一种高超的写作方法，实际上更加强调了四姐妹的肉体美。这样一来表现的还是他文学的主题，即对女性崇高肉体的赞美。在被古典美包围的《细雪》的世界中，也可以从典雅的四姐妹身上感受到像南子夫人和娜奥美那样的女性气息。例如雪子的左眼皮上边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块阴影，总是有时颜色很深很明显，而有时又淡到几乎看不出，而这是未婚女子常见的生理现象，这样的描写反而给雪子增添了微妙地妖艳之感。
《细雪》中虽然隐约可见有作者初期“恶魔主义”的影子，但是与其初期作品相比较，它确实是谷崎古典美的集大成之作。描写莳冈家的性格各有不同的四姐妹，在宁静的大阪的和谐生活。不仅人物具有古典美的气息，书中她们的日常生活、游乐等也让人不自觉地走入了古典的朦胧美中。作者根据四季景物的变化，描写了她们赏樱花、捕萤火虫、赏月、游览名胜古迹、观剧、听音乐会等生活场景。谷崎是唯美主义作家，他接触吸收了西方的王尔德、波德莱尔等的唯美主义思想，继承了他们对美的执着追求的原则，并且为其加入了日本传统美，从而进一步丰富了唯美主义的内涵，但是却陷入了颓废主义的人生观、价值观中，缺乏社会责任和人文关怀，不愿正视社会、人生等问题，割裂了艺术和社会、生活等的联系，只是在艺术的世界中，沉溺于对极限美的追求，沉溺于感官刺激所带来的官能享乐中，注重的是作为个体的人的内心世界。这与西方的唯美主义思想相比就有了些许局限性，他缺乏西方唯美主义者的批判精神以及对社会发展的思考，缺乏深刻的人文内涵，而失去了文学作品应有的思想深度和严肃性。因此，谷崎常常被认为是社会意识淡薄的作家。《细雪》这部作品也被认为是缺乏社会意义的，是一部理想的社会空想主义小说。但是我却认为这部作品还是与以往作品不同，它是有一定的社会联系的，至少作者是带着对社会的责任意识来写作的。《细雪》写于二战期间，于昭和十八年一月至三月在《中央公论》上发表，但那之后就被当局禁止刊登，谷崎只能暗暗地继续专心创作《细雪》，只是不再在报刊上刊载，作品在战后才得以与世人见面。从作品中是可以窥见当时的国际形势和战时情况的，书中出现了“和共产主义斗争到最后的就是日本”、“你们觉得中国将会怎么样？这个国家将来会不会变成共产主义呢？”等与当时的国际情形接轨的对话，甚至借俄罗斯人渥伦斯基之口提到了蒋介石和中国的西安事变。其中最能反映作者立场的当属幸子的丈夫贞之助，“对于政治问题特别是国际上发生的突变事件非常感兴趣，报章杂志上发表的那些知识他都具备，可是由于时局关系，他始终站在第三者的立场上，警惕着不轻易发言表态，以免招致无妄之灾。”这是他在听到俄罗斯人无所顾忌地讨论政治的时候的心理活动，对社会时事感兴趣，却碍于当局的权威，不敢轻易说出自己真实的观点，这可不可以认为是作者在批判当局控制言论，使国民失去了言论自由的权利呢？而且，贞之助的这种状况，同谷崎当时所处的情形非常相似，甚至可以认为作者是借此描写，来表达自己心中的不满。我认为作者在《细雪》中提及国际事件和国内政治，是作者有意识地判断和操作，而不仅仅是因为故事发展的需要，说明作者当时是带着社会责任去创作的，这在谷崎以前的作品中很少见，毕竟他以前的作品都是沉浸在自己官能美的世界中，与社会大环境联系不紧密，由此看来，《细雪》也可以说是谷崎创作的一大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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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智（1992.09.04），女，汉，湖北，研究生在读，黑龙江大学，日本文学方向